第30章 惊弓之鸟

我那天律师来过之后，脸上的泪水还没有落完，小辛姜为我忙前忙后，把他的毛巾洗了又洗递过来给我把脸擦干净，我有些反胃，被他毛巾上残留的羊骚味熏的。

        “老师，我的老师！你不要哭，不要哭！有什么困难，我如果能出去，一定会帮你！帮你做到！”他的手指忽然打了个响，“我在外面，是做这个的！”他竟然给我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一万块钱，一条胳膊！他们给我钱，我干！所以，我有钱，老师，你告诉我！告诉我那个女的在哪里，我要是出去，我不会杀她，我会叫她不要来告你！叫她不敢来告你！”

        看着这个有些英俊的辛姜小伙子，我的心里升腾起了火。没想到他竟然是做这种事情的！但是凭心而论，哪怕他只是为了安慰我，能有这样一位学生，我已经足矣。只是我是不可能让他去做那种事的，那样只会把事情越做越糟！再说了，他也不一定出的去。

        但是，他真的出去了！

        通知他出去的那一天大家都很诧异，因为根据他之前的说法，再加上大家对他所做事情的判断，敢打景查，多年的老官司一致认为他是肯定要被逮捕的，而且，判刑不会轻!

        但是，他却真的出去了，而且那么快，让我没有一点的心理准备。小辛姜走的时候管教就等在铁门的外面，他却冲到我面前，告诉我，“老师，你是个好人！好人会很快出去的！”

        自从好学生小辛姜走后，我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这里面的人似乎都在有意无意跟我作对，让我感觉到心情格外的孤独与凄凉。

        新兵总是抓不完，一个接着一个，素质一个比一个高，小江西也就是爱占点小便宜，那个新来的河南就更有点刁钻加势利了。河南是个文盲，监规教起来像是含着一块生硬的石子，化不了也嚼不动。

        “警长说头发长的人马上就要理掉！你们几个，下午理掉!”

        “我现在还没逮捕呢你怎么就叫我理掉?要是他们一个月以后把我放了呢?那我出去得多长时间才能长回来呢？”河南叫孔来柱，头发是典型的三七分。

        “老币一摊了是吧？叫你理你就理！警长说的！要是一个月你放不掉，人家其他人都理了，到时候单独为你一个人理啊？这个地方是你说了算的？要听你的了?!”卓金龙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他刚做排头不久，显然对这个胆敢挑战自己权威的家伙相当不满。

        “我不理，长这个头发至少得三四个月哩！我现在还没逮捕，你就叫我把头发理成光头，理好了把我放出去，我不是贼人家也会说我是贼了!”

        “看你那副贼眉鼠眼的样子，看什么东西都东张西望的，抓你就没错！”

        孔来柱这次没有顶嘴，但是他身体躲的远远的。

        “你踏马的我说话听不懂是吧？！”卓金龙一把上去，一只手狠狠地抓住了孔来柱的头发，就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揪住他的头发给画起了圆，“说!理还是不理？”“不理！就是不理！反正我没有逮捕，就是不理！”

        “咚！”的一声，身子被头引着撞在了墙上。“我他妈的让你在这里给我撒野！”一阵拳打脚踢，孔来柱没敢有半点反抗，算不上瘦弱但也绝对算不上强壮的身体微微地颤抖。

        头发还是理了，孔来柱，在我之后。我是第一个主动过去的，活到现在25岁了，第一次把自己的头发给刮得一览无余。是的，在笼子里，鸟儿们是没有选择这样活或者那样活的权利的，当然，也许他们可以选择活还是不活。

        现在就等着9月9日，我朝思暮想，神经一刻不离左右。虽然已经理好了光头，但我却已做好了买一顶时尚的帽子来度过这几个月的打算。我相信桑律师一定能够将我保释出狱，就像我相信真理始终是站在我这边一样。自律师来过，到现在已经好些天过去了，之间承办也没有来过。我就犹如在深水中游泳的人，已经筋疲力尽，终于拼着全力让脚蹬到了水底的地面，猛地一蹬之后头终于浮出了水面，但是很快又被巨大的地球引力拉回了水中，无法享受到氧气的味道。那是一个礼拜五，想想外面，那个时候应该是心情很好的时候，忙碌的一周行将谢幕，缤纷的周末即将来临，要在以往，我一定会盘算好这周末的打算，要么去江海附近的小城市去来个周末小旅行，要么到繁华的徐家汇去领略一下最新的时尚风情，虽然受用当然不起，但是看看也是好的！要么到外滩去，一边呼吸着黄浦江上吹来的清新风气，一边领略着近代万国建筑群与浦东摩天大楼的雄伟身姿，品味其中；要么，干脆哪也不去，躺在床上来个睡到自然醒也是好的啊，暖暖的阳光下，醒来之后可以随心所欲地吃着自己喜欢吃的，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总之，虽然在繁华的大江海，自己不过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穷酸小子，但是，毕竟也可以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爱好，有自己的小小圈子，有自己的追求——！但是现在，这一切离我如此之远，远到不知道用什么工具才可以丈量，远到让自己想着就痛痛着仍然想……

        监房里的鸟儿们已经为我开好了赌注，七嘴八舌，众说纷纭。但是很奇怪，每一个利好的消息都可以让我从头感动到脚，每一个别人或许是无意的不利话语只要是跟我有关，都可以让我焦灼头痛。我的心跳在蹦极，一上一下，充分享受着这忽上忽下的刺激与苦楚！我就要崩溃了！

        出去之后的打算，我都已经想好了不知多少遍。先是去桑拿中心洗个热水澡，蒸到自己受不了，扔掉所有的衣服，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一件不留！换上全新的衣服，体体面面地走出去，认认真真地去感谢公司对我的关爱，殷殷勤勤地去慰劳家中精神已经同样要崩溃了的我的父母，踏踏实实地去做好自己的工作，和和气气地与同事和领导相处，一步一个脚印地去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我已经在头脑中刻下了身上这件印着“通江区看守所”字样的红马甲的样子，因为我还有一个傻傻的想法，那就是要到裁缝店去赶制这么一件，贵点也行！我要把它挂在我房间的墙壁上，就在床铺的对面，我要永远铭记这铁窗三十日所经受的苦与痛，同时我也深深相信这三十日能够激发我内心深处潜伏许久的诸多灵感，我要用这个催化剂激发自己的激情，实现自己的抱负！

        人要是有了心事割舍不下，往往就会寝食难安。整个一天，我魂不守舍，脑子里不停地想着会有奇迹出现，想着那墙壁上的“受虐报警器”会及时想起：“那个叫啥？51738啊有啊？黎晓风阿有啊？么子理理好!”小福建的奇迹出现了，小辛姜的奇迹出现了，杀人犯的奇迹也出现了！跟他们相比，我比他们正派太多了！我一不偷，二不抢，更不可能去杀人，连基本的讲话都文质彬彬的。我历史一片光明，一心上进，他们呢？不说劣迹斑斑，至少也是在道上混的，靠吃着这碗坏饭为生的！他们给社会做了什么贡献，如果一定说有，那就是今天张三丢了一部手机，明天李四少了一只钱包，后天王二麻子打开房门，发现值钱的东西被洗劫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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