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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不速之客


  参郡本就农桑发达,加之又是本朝帝乡,常年免征税役,百姓甚是安居乐业,近年中土天灾频仍,很多郡县颗粒无收,参郡却一直风调雨顺,百姓都说是王气护佑,烛龙应龙不敢靠近。

  参郡之内,又属宣河乡富甲一方,庄园林立,官贾云集,相较之下乡侯后裔张铁匠却比较落魄,虽是郡内首屈一指的兵刃名匠,还奉旨垄断了全白虎州的箭头生意,但国内承平日久,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边境虽然偶有夷胡侵扰,规模也都不大,导致张铁匠这铁饭碗越端越小,不得不经常承接些铸犁头钉驴掌之类的活计养家糊口。

  近一个月来,张家从两口人变成了四口人,生活就更显拮据了。

  首先房子就不够住,他那座被街坊邻居戏称为侯府的土坯瓦房只有两间屋,临街的外屋充作铁匠铺,能住人的只有十步见方的里屋,本是张铁匠和儿子张二七合住,现在娘住了进去,张二七只得和张永三以及四头瘦驴一起挤后院的牛棚。

  张二七二十一岁,一副铁匠身板高大魁梧,一颗铁匠脑袋老实憨厚,居住环境陡然变差也毫无怨言,还很照顾张永三,什么粗活累活都不让他干。

  而张铁匠对娘就更是照顾,什么活都不让她干。

  经过十载颠沛,张永三对这样的生活已经很是知足了。

  金书

  这天上午,铁匠铺和往常一样准点开张,金铁撞击之声不绝于耳。

  今天这铁打的有些奇怪,叮叮咣咣的声音时而断断续续,时而参差不齐。

  铺子里铁砧的一侧,张二七愁眉苦脸的对着一个烧红的耙头挥舞大锤,另一侧的张永三一脸认真的挥着一把小锤,两把铁锤上下翻飞,两人都是汗流浃背。

  打了一会儿,张二七把铁锤一扔,垂头丧气的坐在石墩上擦汗,张永三仍在自顾自的敲个不停。

  “三官儿,歇会儿歇会儿,你这打的点儿也不对,劲儿也不够,都打坏三把耙了,再打下去要亏老本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张永三只得住了手,悻悻的坐去他身旁,端起水碗边喝边嘟囔。

  “我这不是看爹不在家,怕七哥你没帮手吗,而且我得学啊,以后还能帮上家里。”

  “爹说了不让你学打铁,让你做学问,你偏要打铁,爹经常说,世间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

  张二七脸上写满恨铁不成钢的失望,自张永三母子到来,张铁匠就常找街坊四邻的读书人借书,说要让儿子做学问,引得官差上门盘问了好几回,以为张二七识了字。

  “爹还说啊…”

  “爹还说啊,铁匠吃乱离饭,一打仗就发迹,铁匠又是百姓,百姓谁爱打仗,心里盼打仗,过日子盼承平,脑子纠结,活不长。”

  张永三接过话头,学着张铁匠平时讲大道理的口气,这些话他已不知听过多少次了。

  “爹的道理是挺多,可我是无籍之人,一辈子不能租地种田,不能行商贩货,受荐做官更是想也别想,我学学问何用?要饭的时候编歌唱吗?”

  张二七又好笑又好气,一个爆栗弹在他后脑勺上。

  “你这家伙真没出息,爹说了,你有学问,没出身怕什么,以后大不了花点钱,荐你去村学里做个先生,村学不看出身。”

  张永三龇牙咧嘴揉着脑袋,心中却是酸楚感激交织翻涌,涌的他眼圈通红,一直以来,娘身不由己,家主嫌他累赘,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的前程做打算。

  “那,那我都听爹的,可是七哥你怎么打算?”

  “嘿嘿,我哪会打算,我就会打铁,来什么活就打什么,现在又不比祖上那时,打一把灵兵能吃一辈子。”

  提到灵兵,张永三忽然有了主意。

  “七哥,你真没想学学那个?学完做一把卖掉,从此吃穿不愁,以后再不用天天折腾这些个破农具了。”

  张永三伸脚踢开地上打坏的耙头。

  “怎么不想,但学那个得先会那个,我更不想掉脑袋。”

  “诶,七哥你想啊,官府没说不让你打造灵兵,只说不让你识字念书,你虽不识字,可以找人读给你听啊。”

  张二七一脸不解的看着他。

  “谁读给我听?”

  张永三把胸脯拍的砰砰作响。

  “区区在下,义不容辞!”

  他恨不得立刻做个对家里有用之人。

  “呸,爹没跟你说过武帝爷的事?你就别嫌命长了。”

  “说过,但我自己不学,只是念给你听,你跟着我说的做,这样我俩的小命不都保住了?”

  张二七摇头叹气的站起身来,神情间也不知是难过还是落寞。

  “三官儿,我看你平日里聪明得很,怎么这点事想不明白?金书秘术,上古奇书,这么好的东西,在我张家手里传这么多辈了,怎么就没被人抢走?。”

  张永三有点懵。

  “因为藏得好?”

  “因为没人要!”

  张二七愤愤的说了一句,拿起铁锤准备开工。

  但看见旁边张永三的表情从不解到疑问再到盼望,他开始后悔自己开了这个话头,竟忘了张永三那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拗性格。

  今天不说清楚是别想安心干活了。

  “你想知道?”

  张二七把铁锤再次撂下。

  “当然。”

  “唉,告诉你也无妨,反正它除了毁我家,也没别的什么用了。”

  说罢,张二七领着张永三走出铁匠铺,回身指了指铁匠铺的屋檐,张永三顺他的手看去,是那块写着“张侯神兵”的铁匾。

  铁匾黝黑无光,金字斑驳褪色,而且历经多年风吹雨淋,落灰尘土层层厚积,仔细看去挂的还有些歪斜。

  他绕着铁匾走来走去的观察,想看看张二七的意思是不是金书藏在匾后,发现那里除了蛛网别无他物。

  “三官儿,别找啦,祖传金书,就是这块破匾!”

  张二七天生大嗓门,打铁时金铁交响,又不得不扯开嗓门说话,长此以往更是声若洪钟。

  他这一声招呼,立刻惹得邻里行人纷纷侧目,但也仅是侧目而已,稍作打量就各干各的去了,想是觉得这小铁匠犯了什么魔怔。

  张永三对这句话只是半信半疑,对张二七的音量却着实吃惊不小,连忙用手捂嘴示意他小声些,他本以为这上古奇书定是被张铁匠藏若至宝,如果真是这样大喇喇的挂在门口,那张二七这句话无异于开门揖盗。

  “你别看这狗东西黑不溜秋,这可是如假包换的上古陨铁,人祖秘术就在上面。”

  不知为何,他语气之中竟开始有些躁怒,声音也是越来越大,周围人群此时已不止是侧目打量,已有人开始驻足哄笑起来,这让张永三倍感羞臊不安。

  但张二七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你要吗?你要吗?自从爹找人刻了字当了牌匾,现在你跟人赌咒发誓说这狗东西是人祖金书,人家都不信了,没人要的。”

  张永三不明白他的怨气到底从何而来,但他这时已不是在对自己说话了,而是胡乱对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示威。

  “七哥,你怎么了,走,回铺里,回铺里去。”

  张永三完全没了好奇,他现在有的只是担心,甚至有点害怕,他用力的将张二七望铁匠铺里拽,却无异蚍蜉撼树。

  张二七纹丝不动的站着,仰头只是望着那块铁匾。

  七尺多的粗壮汉子,张永三几乎看不见他的脸,却感觉到他忽然开始抽泣。

  张永三几乎傻眼了,不多时,张二七从脸颊到胸口,都已经是泪花涟涟。

  “这位张大哥,别哭鼻子啦,谁说这狗东西没人要,我就要啊!”

  一个清幼顽皮的女声,突然穿透众人的哄笑传来。

  张永三望向身后人群,众人已是挤的摩肩接踵,完全无法分辨声音的来处。

  再回头时,铁匠铺的房檐之上,竟聘聘婷婷的站着一个身着靛蓝夷服的少女。

  围观人群发出一阵惊呼,然后便如退潮一般四散而去,他们惊呼的是少女飞燕游龙一般的纵跃之术,人群星散则是怕触犯了朝廷关于夷参大防的严苛法令。

  自十年前诸夷叛逃以来,朝廷对夷人的态度不再是安抚内迁,转变为格杀勿论,塞内夷人擅离奎郡者,人皆可诛,塞外夷人擅入中土者,人皆可诛,参朝百姓如与夷人交通者,以谋逆论处。

  严刑峻法之下,参夷百姓都是互相避之唯恐不及,而唯独这个夷族少女,却似一只初生懵懂的新燕,自己飞进了牢笼,还在猎户环伺之下笑吟吟的望着屋前的张永三哥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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