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羊毛人》下部《他的姓名赵亮堂》
“八婆”什么时候来了,她见邹小椒放下了剪刀,才跟撵鸡似的将街面上的人往外赶,“都走了,都走了,伢子们闹着玩的呢。”
“癞痢头”将钱付好,邹小椒走到他边上,说:“你去诊所那里包扎一下,花费我出!”
“癞痢头”用手在脖子上抹了一把,看看掌上只有一条血印,将长头毛一甩,“没有事了!姐,这秋浦街上,我服你!”
两位民警过来时,“癞痢头”走了,裁缝铺里剪的剪、做的做,问了几句也走了。
邹小椒哪是想在痞子“癞痢头”身上找感觉啊?怪就怪“癞痢头”拎的那机头恰是她上个月才买进的,这既是赵富贵对她的一份情谊,也是她家中最贵的一件家当,更是她今后发家致富的一个念想,不要说是一个小痞子,就是土匪下山也甭想从她手中抢走。
邹小椒横是横了一把,但她终究是来学手艺的,她把心全放在一剪一机上,“八婆”很少再将嘴架在她身了,王裁缝明显在师带徒上多了一份专心。
本来一切都开始顺了,可邹小椒在表妹家又差点出事了。她气得只能一个人哭着眼泪往肚子淌,什么人也不能说,好在入冬不久,周全出师,她便搬到铺子里来住了。她一直住在表妹家,说给钱肯定伤亲戚情份,个把月回洲上一次,哪次都给表妹家里带东西,不是地里生的长的,就是鸡窝里蹲的下的;每天清早起来扫地抹桌跟家里一样,做干净了才去铺子;要是表妹家里需要缝的补的,她带到铺里抽空做好带回。哪想秋后一次,她从家里捎了四五斤山薯粉,而那天表妹回家娘没有回,她做起了饭。在酒厂上班的表妹夫,见桌上有山粉皮烧肉,喝了一杯。哪晓得表妹夫晚上去摸她的床板,她一脚将他蹬倒在地,摔碎了尾椎骨。她不得不将他背到秋浦县人民医院,住了下来。表妹夫要做丑事,自然哑吃黄连。她只得忍着心痛说,“事过就过了,亲戚还是亲戚”。表妹回来只知道,丈夫喝酒摔的。趁着表妹要照顾表妹夫,她丢下十块钱让买些营养品,搬出了表妹家。
邹小椒搬进裁缝铺,最大的好处是有时间将师傅裁的、缝的和成品的衣服一一比较,而自己想做点什么也有两盏四十瓦电灯照得通明。半年之后,她开始在街上扯布给家里人做衣,给赵富贵做了一套灰色中山装,给吴红英做了小翻领袄子,给吴林洲做后边开杈的西装褂,给赵亮堂做了夹克,赵光明的就更多了,春夏秋冬、里里外外都有。起先她不敢让人看,后来还是柳慧慧拿出那套中山装,王裁缝简直不敢相信,这才学六个月,裁的缝的特别是样子哪一样都不比她差。他还将邹小椒给家人做的衣服,全挂在铺子里,逢人就“吹”徒弟的才干。最让邹小椒没有想到的是,“八婆”竟然将一件枣红条绒袄也让她量了量、裁了裁、做了做,穿起来该收的收、该鼓的鼓,欢喜得没法。
还是心里想着家、想着赵光明,改年送完端午节,邹小椒试着向王裁缝张口想出师。老话讲,学徒是吃三年做三年。如今是新社会,至少也得给师傅再干一年活才是,况且先来的柳慧慧还没有出师呢。邹小椒在王裁缝面前吱唔了半天才说出了个囫囵话,她说到了患有白化病的丈夫、刚断奶迈开脚的儿子,王裁缝满口答应了她,还将自己学徒时背着师傅画的各种衣服的图纸送给了她,其实她也偷着画了不少。只是“八婆”脸上有些不自然,可是师傅答应了,她也说不出个“不”字,倒是拉着手说了几句热乎的话,“你出师,不要像那些没有良心的徒弟,出了门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我希望咱俩像姐妹一样多走动,好不好?”
邹小椒自然愿意,今后裁缝上的事肯定还要少不得麻烦这边,于是说:“师娘,那我攀上你这门亲戚了,下次带九儿来喊你‘大姨’了,行不?”
邹小椒将一担缝纫机挑回老鸦洲,两门的家人一时新地穿上了她做的衣服,很快洲上有人送做的、送补的开始往她家来,大约半年工夫,她的活儿长年堆成了两竹床,赵亮堂看着她的累,也不得不学些锁扣眼、扎布扣、刁裤边的活儿来帮助她。邹小椒裁衣打补从来不说钱,这年头哪家没有请过裁缝,什么工什么价,都有一本账,“看着给”成了她的一门生意经。邹小椒还有一个招牌:只要你能说得清的或有个样子的,什么衣服她都能做得出来,并且合身得体。何魁有回还真从王立德家借来一件旧军大衣让她做,几天后,除了那军扣不是专用的外,其他不分彼此,之后何魁走到哪里给邹小椒吹到哪里。城里的、外江对面的,特别是有些讲究的人慕名来请邹小椒,她的手艺也实实在在地开始活泛她的家庭生活。
邹小椒在老鸦洲已然是“邹裁缝”和“邹师傅”了,她对整个赵家有着务实的规划并抬眼看到实现景观的时候,一个人的出现仿佛打翻了她盛满的一碗米饭,吃不上要饿肚子不说,还碎了一只碗。这个人是赵永强,洲上人有记忆的人都知道他的外号:“扁头”。
春后,老鸦洲到处乏着绿,给人一种随时都想伸伸胳膊、蹬蹬腿、踢踢脚的感觉。下午邹小椒将几条裤子做好、熨一遍挂起来,懒筋犯了。原本想到吴红英家一趟——讲是讲都在一个洲的一个村上,实在是有做不完的衣裳,哪个来时都是说急等穿,自元宵节去吃了顿晚饭再也没有去过,当然娘家人也没少见,都是他们来这边,最多的是早接晚送赵光明——在捡捡准备出门时,她看赵亮堂在院子里拎着篮子也要出门。
“你做么事去?”
“园子里草比菜都深了,还有豌豆苗要拔棵了,薹抽起来就不长了。”
“豌豆苗?哎,我也去掐点头子回来下水渣粑吃。好多年没有吃过了,鲜得很。”
“那你带个小篮子。”
“好的!”
俩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天在下午开始阴了起来,赵亮堂出门无论是眼晴还是皮肤都很舒适,邹小椒与他并排着走,边走还边说着赵光明成长中的笑话。到了菜园里,她在前边掐着豌豆苗的嫩头,他在后头将每棵里的多苗间掉,随手拔去地里的草,这些回家都可以作猪饲料,还能沤绿肥。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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