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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了市民广场,冯凯就知道郭所长所言不假。

虽然广场面积很大,但一眼望去,每个地方的人都非常多。有的聚在一起下棋,有的聚在一起打牌,还有的在一起拉琴唱歌,更多的则是在绕着广场散步。

可以说,只要你在广场上活动,全方位无死角都能被“人眼监控”。冯凯也注意到,虽然汽车进不来广场,但自行车和三轮车是可以穿过铁栅栏的开口处进入广场的,这些车子也在广场的人流中穿行。

“你看看,这要是孩子不愿意,绑匪怎么也弄不走孩子。”郭所长说道,“到处都是人,即便是在厕所里,也不可能没有其他人,不信我们去看看。”

“我在想,这么多孩子,为什么绑的是他?就因为他家有钱?所以,绑匪肯定是有预谋的。”冯凯说,“虽然是有预谋的,但我总觉得不是熟人。”

“不是熟人带不走啊。”郭所长一边带着冯凯往小树林西边的厕所走,一边说,“这么大的孩子,用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来骗,肯定是骗不走的。”

冯凯微微摇了摇头,说:“先看看厕所再说。”

广场只有这一个公用厕所,所以很大,有二十几个蹲位,男厕所里还有一排小便池。

“杨巧剑说要来小便,却在找卫生纸。”冯凯沉吟道,“如果他真的是突然来了大便的便意,为什么后来就没有回到厕所了?如果重新回来,在这附近素描的孩子,肯定能看到他。”

“你说为什么?”

“我就是在想,如果我是绑匪,而我和杨巧剑并不熟悉,怎么才能在这么多人的地方把他弄走?”冯凯说。

“怎么弄?”

“首先我得让杨巧剑自己心甘情愿走到一个没人的、隐蔽的地方。”冯凯一边说着,一边走出厕所,按照目击者的叙述向南走去。

走了大约100米,南边有一间小屋。这间小屋子是维护广场花草树木的园丁储备肥料、工具的小房间,面积约十几个平方米,有门但是不锁。因为有肥料的刺鼻气味,所以这周遭几乎没有什么人。

“你看,这个地方够不够隐蔽?”冯凯眼睛一亮,快步向小屋子走去。

“可是,杨巧剑在目击者眼中,都是一个人啊,并没有人和他一起行走,怎么会有人把他带到这里来呢?”

“咱们如果把上厕所、找卫生纸、往南边走几个因素结合在一起看的话。”冯凯说,“我做一个大胆的猜测:假如有人一直在厕所里,等候着杨巧剑,等到杨巧剑来的时候,他知道厕所有人进出不是动手劫持的地方,那么他有没有可能以‘帮忙借卫生纸’为名,让孩子来这一间园丁室找卫生纸?”

一语道破天机,郭所长满脸醍醐灌顶的表情,说:“你是说,作案的有两个人,之前就策划好了绑架的方案?”

“那是肯定。”冯凯说,“你们也调查了,杨巧剑平时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家里,上下学有高萍接送,又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也不喜欢乱跑,那么他们根本没有机会绑架他,只有这次活动是个机会。”

“而这次作案的地方人太多,所以他们只有设置一个陷阱?”郭所长说,“他们知道孩子们出来游玩不太可能随身带卫生纸,而孩子们多数会学雷锋做好事,所以用这个办法,可以成功地让杨巧剑毫无防备地去他所说的南边小房子里取卫生纸,而另一名绑匪早已潜伏在这个平时没人的小房子里等他了,对吗?”

冯凯点了点头。

“可是,毕竟这个小房子也是广场范围内的,虽然周围没多少人,但是即便绑匪劫持了孩子,也同样没有办法把孩子带出广场啊。”郭所长说,“除非是很熟悉的人,可以让杨巧剑心甘情愿地跟他走。”

“如果真的是熟人,就无须这样麻烦了,学校门口就可以做。”冯凯说,“我总觉得,作案的并不是熟人。”

“有依据吗?”

“有。”

“可是,那人怎么把孩子带出广场呢?”

“别急,我们进去看看,也许就知道答案了。”冯凯指了指园丁室虚掩的小门,说道。

走进了园丁室,室内的陈设比想象中杂乱得多。数袋化肥毫无规律地堆放在小屋子的四周,还有几十个用过的空化肥袋子也胡乱地堆放在周围。园丁的工具东倒西歪地被抛在化肥袋子上。一条被盘起来的数十米长的塑料水管摆放在化肥袋的旁边,每一圈的直径都不相同,毫无整齐可言。

塑料水管旁边的地面上,有很多黄色泥土的附着。这些黄色泥土附着得并不均匀,一部分地面有明显的擦蹭痕迹,原本附着在这部分地面上的黄色泥土,都被推移到了两侧。

冯凯蹲在地面上看了一会儿,指着这一大片因为黄色泥土不规则附着而显得格外凌乱的区域,说:“你知道这个在痕迹检验学上,叫什么痕迹吗?”

“泥巴痕迹。”郭所长笑呵呵地说。

“搏斗痕迹,这就是搏斗痕迹。”冯凯说,“你看,现场虽然没有完整的鞋底印,但可以看出是有鞋底花纹刮擦地面而形成的痕迹,痕迹多、分布广,互相交杂、覆盖,显得非常凌乱,这就是两个人在一起纠缠搏斗而形成的痕迹啊!这个地方既然平时没人来,这个痕迹又比较新鲜,那就说明这个痕迹很可能和本案有关。”

“有鉴定价值吗?”

“没有。”冯凯盯着地面,看了又看,说道。

“那还是没用啊。”郭所长说。

“谁说没用?”冯凯说道,“我可以就此得出两个推断。”

冯凯看了看郭所长疑惑而期待的眼神,说:“第一,这印证了我的看法,就是绑匪和杨巧剑不认识,至少不熟悉。既然需要通过欺骗的方式让杨巧剑来这里,而且还需要搏斗、暴力劫持,自然不是熟人。”

“你说你之前就认为不是熟人干的,依据是什么呢?”郭所长想起刚才冯凯说有依据证明这一点。

“你想想,如果你是绑匪,你要写勒索信,是不是得确保让杨谦宁他们收到?如果收不到勒索信,那么他们之前费这么大力气绑架孩子,是不是就没意义了?”冯凯说,“如果是比较熟的人,那么他们肯定知道杨谦宁家具体住址的门牌号吧?哪怕是自己送信,也可以扔在他们家门口的信箱里啊!可绑匪只写了个模糊的地址,把信放在了门卫室,这说明绑匪可能了解他们家的情况,但并不知道门牌号。只能说是两个半生不熟的人。”

“能确定是两个人作案吗?”

“可以确定!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推断点。”冯凯说,“基于我的判断,厕所里借卫生纸的,是一个人,而在这里潜伏的,也只有一个人,而且这个人可能很瘦弱,控制能力不强。你想想,受害人是一个11岁的孩子,虽然身高也有160厘米了,但毕竟还是孩子,不可能有多强烈的反抗能力。连这样一个孩子都要经过搏斗才能制服,说明他并不是一个彪形大汉,更没有帮手,所以不会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

“有道理。”郭所长露出了钦佩的表情,说道,“两个人,且不是强壮的匪徒,利用欺骗的手段,有预谋地作案,还和受害人不是很熟悉。这样看,多半和杨谦宁销赃的事儿有关了。对了,你们之前不是有个走私大案吗?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

“不会。”冯凯说,“这个海关办的走私案,全部资料我都看过,他们运什么货、销赃什么货,我心里有数。走私物品中,有很多日用品,但还真的没有收录机。想一想也可以理解,我们国家自己可以生产收录机,品质也很好,性价比也很高,没有走私的必要。”

“性价比是什么?”

“是什么不重要。”冯凯懒得解释,接着说,“重要的就是除了走私案,还是有很多人销赃的,因为盗窃、抢劫案件很多。”

“这个重要吗?”

“我不是说对这个案件重要,是对别的案件重要。”冯凯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个时候,他已经忍不住在脑海里梳理车匪路霸案件的细节了。

“可是,如果让我们从曾经和杨谦宁做过生意的人入手,也是很难查的啊。”郭所长说,“他做了几年生意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来销赃,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购买赃物。这些人都有可能作案。”

冯凯仍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

“还有个问题。”郭所长拽了拽冯凯的衣角,把他拉回现实,然后接着问道,“不管绑匪是怎么和杨巧剑搏斗的,他总得把孩子带出广场吧?这个小屋在广场范围之内,虽然周围几十米没有人,但想要走出广场的铁栅栏,总要经过有很多人的地方啊。而且,还有可能会经过有杨巧剑同学的地方啊!但他的同学没看见这个过程,也没有其他人反映有异常,这是怎么做到的呢?”

“很简单。”冯凯说,“只要把孩子制服,又或是把孩子打晕了,捆绑手脚并堵嘴,然后把孩子放在门外的三轮车车斗里,用这些散乱的化肥袋子盖起来,再把车骑走,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到。刚才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这个广场周围的铁栅栏有很多缺口,很多自行车和三轮车都能通过这个缺口骑进来抄近道。既然广场上有那么多三轮车经过,那么这辆车斗被袋子覆盖的三轮车,也没什么稀奇,不会被注意到。你看看这几个化肥袋。”

郭所长看了看地面上散落的化肥袋,确实有几个化肥袋上没有泥土,说明这些化肥袋上面覆盖着的袋子,被人拿走了。

“一定是三轮车?”

“自行车和摩托车没法隐藏孩子,汽车又开不进来。”冯凯说,“只有三轮车是适合的。”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应该重点去调查那些和杨谦宁做过生意,但关系不太熟悉的,且自己拥有三轮车的人?”郭所长问。

“是的,目前的方针就是这样。”冯凯话锋一转,说,“可是,不是我泼你冷水,我觉得希望渺茫。”

“是啊,大海捞针。”

“难度并不是在大海捞针。”冯凯说,“而是这个工作等同于盲猜。和杨谦宁有过交易的人不少,但只要知道名单,不管有多少,都有查尽的时候。问题在于杨谦宁唯利是图,并不考量对方是谁。很多和杨谦宁做过生意的人,身份都是个谜,请问你们怎么查?”

“是啊,街上那么多三轮车,没法查。”郭所长说。

“但也要查,说不定运气好呢?”冯凯说,“现在我根本不怕破不了案,就怕对方撕票。”

“撕票是什么意思?”

冯凯这才想起“撕票”这个词是一个后来才有的流行用语。绑架案中,人质被当成钞票的化身,所以被称为“肉票”,而杀死人质的行为,就像是“撕毁肉票”,因此被称为“撕票”。这些词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随着港剧进入内地,才慢慢流行开来的,这个年代并不这样说。

“就是怕绑匪杀死孩子。”冯凯解释道。

“应该不会吧。”郭所长也露出了担忧的表情,说,“毕竟他们还没有提出交易的方式,这时候杀人,就不怕人财两空?”

“并不是这样,很多案例和论文显示,在很多绑架案件中,绑匪实际上都已经撕票了,然后再去勒索。”冯凯说,“和电视剧里不一样。”

“电视剧?”郭所长露出了和顾红星同样的疑惑,“还有电视剧演这个?”

“你电视看少了。”冯凯说道。

“那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啊?”郭所长问。

“只有用笨办法了。”冯凯说,“一方面尽可能排查和杨谦宁交易过,但并不熟悉的人。另一方面,让兄弟们多注意一下有三轮车、有独立住所的人,尤其是这种化肥袋子,看能不能在哪个垃圾堆里找到,如果找到了,我们距离绑匪就很近了。”

“这真是个好办法。”郭所长说,“如果只有三轮车,还要驮个随时可能醒过来反抗的孩子,他住的地方应该不会距离这里太远。我让我们所的兄弟和周围几个派出所的兄弟都帮忙留意一下。”

说完,郭所长弯腰拾起一个化肥袋子,折叠了起来,揣进了自己的包里。

“最关键的,还是等待绑匪的下一步行动。”冯凯说,“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在交易的时候,把绑匪一网打尽,把人质成功营救。”

“嗯,必须得救出孩子!”郭所长说,“老凯,你和我们一起摸(3)?”

“我就不摸了,我还有其他事儿得干。”冯凯的心思早就飞到了车匪路霸案上,说,“你这边一有情况,立马通知我。只要绑匪没有撕票,我们就一定能救出杨巧剑。现在,我还得去找杨谦宁聊聊,你就别陪着了,去安排工作吧。”

和郭所长分手后,冯凯迫不及待地回到杨谦宁的家里,此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杨谦宁此时又多了重心思,面部的表情更加复杂了。冯凯见上午来时带来的两瓶酒还在桌上,心想这时候警察们还没有“禁酒令”,自己又穿着便服,于是大大咧咧地坐到杨家客厅的饭桌前,打开了一瓶酒,说道:“我知道,借酒消愁愁更愁,不过今天我们俩也喝点,缓解一下你紧张的情绪。你放心,我们已经有办法了,会尽最大努力救出你的孩子。”

杨谦宁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他连忙让高萍去炒两个菜,然后坐到了冯凯的旁边。

冯凯给杨谦宁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酒,拿起自己的酒杯碰了一下杨谦宁的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杨谦宁连忙喝了酒,说:“你们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这个不能告诉你。”冯凯说,“我们走我们的路子,你这边也得仔细回忆有哪些半熟不熟的人有疑点。”

杨谦宁放下酒杯,眼神迷离,显然是在仔细思考着。

“这个你可以慢慢想,我们这边会马不停蹄地推进的。”冯凯说,“但你们也得有心理准备,谁知道绑匪是什么路数呢?现在最好的情况,就是绑匪立即送出下一封勒索信。”

杨谦宁默默地点了点头。

冯凯接着说:“我不是绕弯子的人,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呢,也不瞒你,就是想了解一下你卖黑货的事儿。”

冯凯把“销赃”两个字换了个词表达,显得不那么刺耳。但杨谦宁还是全身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一脸哀求地说:“我真的是不知道啊。”

“这儿就我们俩,我现在也不代表警方,你无须和我狡辩。”冯凯挥了挥手,打断了杨谦宁,说,“如果有重大立功表现,卖黑货的事儿是可以从轻的。也许就是,罚款?”

“那,怎么才算立功?”杨谦宁连忙问。

“你告诉我,龙番市这么多商家,怎么才能一眼看出那些会和你一样卖黑货的人?无论卖什么的,卖烟卖酒卖牛仔裤,都算。”冯凯说。

“这,这没办法啊。”杨谦宁说,“干这活儿,不可能在外面挂个招牌啊。”

“就是啊,那小偷怎么知道哪里可以处理黑货呢?”冯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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