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结
冷夜凉风里,晏南修好似听不见她的问话,径直走到西侧的瓦稍上。
他踢了瓦面上两个晕过去的人几脚,果真像一坨死物不动了。
父王果然厉害,连南康郡也埋下了势力。
子书薇在心里暗骂,天下男人一般黑,刚才窜遶着自己出了阁,事办好就翻脸不认人。
她见晏南修凛着眉细长冷眼,脂玉白肤在月色下漾起了绝色,不禁有些脸红。
倏然间,他俯身一跃。
不好,要跑,子书薇急得又跺起了脚,瓦片应声碎了几块。
情急之间也忘了用毒,只得喊着问:“你叫什么。”
只闻风声,早已不见人影。
“晏南修。”
“那我去哪找你。”子书薇急切地声音在夜色里拉得很长。
“京都。”
“京都哪家。”子书薇等了很久也没有回音,看来是真的走了。
晏南修,南修,名字真好听,京都很远,应该是个好地方。
脖颈的温热还没消退,她脸又生了几分红,去京都,京都晏府吗?
子书薇心中想着这个问题,脸更烫了几分,猛然间她心凉了半岔,还没告诉他名字呢!
她不明白子书家,族长一脉为何不能习武。要不然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这漆色里。
今天真是诸事不顺,这男人也挺无情的,连梅埔的酒也没有那么好喝了。
约摸一炷香后,两名身着银饰彩装的女子跃上了屋顶。
子书薇双唇冻得发白,曲着身子委屈巴巴看着丁红和白暖。
刚才弄晕那两人催动了子蛊,被自家丫环找到了也不奇怪。
丁红和白暖站到她身侧用力一挟,带着人消失在寒夜中。
萧风阁内玄青子翘着二郎腿,左右娇美已换成了香玉和桃春。
他脚上的靴子早已被踢在案下,不咸不淡的发出鼻音,“香玉姐姐今天闲得很哪。”
香玉眉清眼媚,似笑非笑地道:“对你我一向有时间。”
两杯美酒下肚玄青子似有些醉了,起了赶客之意,“我可没那么多银子,给不起你的赏钱。”
香玉从桃春手上拿过温好的酒,继续给他满上,低语道:“你白吃白拿又不是头一回。”
哈哈……玄青子尬笑两声,“还记得那些陈年旧事呢?”
显然这两人是老相识了。
香玉只是轻轻一笑,“不然我以为香玉楼住了几窝大猫。”
当年师傅死后,玄青子狂逃数百里落角的正是香玉楼。午元西街侧着山,幕色一撩,香玉楼在霓虹璀璨中格外诱人。
那日他先是纵上了屋顶,摸着香味进了后厨。待伙厨转身片刻刚煮好的鸡就不翼而飞了。
香玉楼怪事有了小半月,常常丢菜,少的都是蹄膀牛羊鸡兔之类的硬菜。
那段时间人心惶惶,捉猫的法子用了不少,连猫毛都不见一根。
要不是玄青子闻到了梅埔的酒香味,在酒窖里醉到不省人事,香玉是万然捉不到他。
年纪轻轻贪酒的下场。
“不是被姐姐捉了去做你的贴身龟公,债也两清了吧。”
香玉昽着眼看着他,咯咯笑了起来,“青子真是说笑了,我可是从来都把你当弟弟,是你嫌我这庙小。”
“别说这些没用的。”玄青子似乎有气,“把我的美人叫回来。”
他看着满好的酒杯,顿了顿,又笑着问:“今天喝的酒里没有下毒吧!”
哈哈哈……香玉巧笑道:“留不住的人我从不强留。”
她对着桃春手一挥,桃春离座后,几个白面小生上台开始吟唱。悠悠扬扬的曲子似曾熟悉,遗憾琴师早已不是当年人。
萧风阁热闹到了沸点,炭火也越加越旺,让人分不清秋冬。
玄青子盯了琴师两眼,深邃的眸子合了一半,不再作声喝起闷酒来。随后往后塌一倒,脚也伸到了案上。
香玉悠悠道:“美人再美也入不了你的眼。”
“别揭我短。”玄青子脸有漾色,看起来是不愿提一些陈年旧事。
不知不觉中,晏南修不知何时又端坐在旁桌上。
他看了台上的小生几眼,再看了香玉一眼,若有所思起来。
可是晚了。
电光石火间有人坐在了身旁,他的后穴被点了。
点他穴的人正是春桃。
“少主想逃又何必进城呢?”
晏南修脸难看到了极点,“你以为我什么都知道吗?”
他心想真是太大意了,没想到香玉楼竟是父王的地盘。
春桃善谑道:“少主不会忘记常备不懈吧。”
“你越矩了?”
桃春双腿一跪,以示愿受责罚,眼里却有一些不服气的瞪着他。
这时香玉也走到他侧身,解了晏南修的穴柔声说:“少主不防借一步说话。”
晏南修掠过她,侧头一看。玄青子衣衫掉了半边,露出了几条狰狞的鞭疤,意乱情迷地搂着两位美娇逗乐。
“他一时半会走不开了,还请少主借一步。”
香玉面上温和,却字字珠玑。
晏南修夹了口羊肉入嘴,眉一挑,“我要是不想借一步呢。”
香玉巧坐下来满脸堆笑,“请少主不要为难香玉,只要少主想走,我自然不敢挡,只是王爷有几句话想让香玉带给少主。”
香玉的闺房,只有一块花鸟屏风,和一个小几,连梳妆镜也没有。十分清简,素雅得不像女子的闺房。
两人面对面坐着,谁都没有说话。
桃春送上一壶茶想退,被香玉拦了下来,“你不必走。”
桃春二十出头,脸生得十分倔气,气鼓鼓的,立在香玉一侧。晏南修想了一下自己好像没得罪她。
晏南修目光转回香玉身上,想听她到底能说出什么花来。
茶过了两水,喝到有些胀肚了,也未见香玉动唇,晏南修有些不耐烦了,“我看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甩袖起身想走。
“等了这么多年了,何必急在一时。”
香玉跨到他前面,这句话说给他听,又像说给自己听。
晏南修刚走到花鸟屏风前便停了,脸色一变讽道:“是他在等,不是我。”
“少主。”香玉走到案桌前,打开一卷画说:“少主过来看看。”
也罢,晏南修回到画前,定睛一瞧,还算平静的眼里突然冒出了火光,眼皮子跟着乱跳。五指不易察觉的抽动,心仿佛被人徒手撕裂,痛得直流血。
“给我。”
香玉一个回手,挡住了他,“不是没什么好说的,每一件,哪一件不是剜肉剥皮的事,就是这,”香玉指着一座城墙说:“王妃就是死在这。”
晏南修眼里戾气暴涨,腥红得欲滴出血。
他切齿道:“那又如何!人死不能复生。”
香玉指在画上的一处,“王妃被吊在城墙上,你被绑在城下的快马上。鲁全林赌的就是王爷会救王妃,只需花落的时间,你便会被马拖死。”
香玉恨极了,她怎能不恨。
成王妃一手把她带大,当年只差一年她就要嫁人了。
王妃死后,她心甘情愿的在南康郡住下成了暗子,为王爷收集情报。
晏南修一脚踢翻了竹椅,空气里散出阴狠暴戾,说出了那句埋在心里十几年的话。
“是他…是他,亲手射杀了母妃。”
“那是为你争取活命的时间。”
香玉拿起画卷旁边的一块粗绵擦掉右手的胭脂,露出了一块旧疤,“当年王爷只给了我一只箭的时间,我抱着你差点被拖进了城门。从那以后,你三个月没开口说一句话,也是我亲手把你送去了乔先生那里。”
接着香玉指向桃春,“她的小弟才三岁代替你被养在了皇城,你如此一来怎能对得起死去的王妃。”
晏南修眼中带血,尘封的记忆霍然滚来,打在他的五脏六腑里碎成血渣,呛得他心口血流成河。
他永远都记得母妃眉心插着利箭,那箭是父王射的。
晏南修此时面部强装平和,嘴角勾笑,如果不是眼里闪着阴冷森沉的光,很难看出他在想什么。
“不要再提母妃了,没有人给过她一丝生的机会。”
“宁丹二十万将士,他们会放过王妃吗?有时候死了比活着有尊严。”香玉眸里恨意四起,“西北将军褚明兰三代驻陲边境,匈奴王联合凉北王集齐全部精兵攻进里桑,褚将军被逼出里桑退到芝兰。褚将军请命成王,三个月把他们打出里桑,这等血海深仇,王妃落入他们手里还能活吗?
他们所在之地,不是寒古之地就是大漠连天,进攻大赤没给自己留退路,也不会给王妃留活路。如果不是王妃的死,成王也不会誓死打下胡人最后一块肥地宁丹,他屠了全城,让胡人残党往后都在大漠里吃黄沙。”
那一战太惨烈,先皇两个月十二封密召也召不回成王。
打下宁丹那一天,成王把胡人首领鲁全林的头挂在了宁丹城墙上。
凉北胡人残党和匈奴从此再也不敢来犯。
他们看到了西北的狠,看到了成王的戾,从此西北和漠北彻底稳定了。
也是那一战成王失去了全部,二子一女被豢养在京都。他只能领了圣命定居汝州。
晏南修道理都懂,但父王的做法他不能接受。
他驱除了烦躁,冷言道:“我听完了,可以走了吧!”
有些结是解不开的,一生都休想。
“少主,你为何还想走。”
香玉和桃春齐齐跪在晏南修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晏南修闭上目,哑着嗓子说:“我不想像母妃一般为他活,就当没我这个儿子。”
“少主……”
话音刚刚落,屋梁上一道嘻声传来,“话已带到,人家想走,怎么还强人所难起来。刚才香玉姐姐不是还说,留不住的人从不强留,看来年纪大了,说过的话转眼便忘。”
香玉一惊,顺手抽起案桌前的长剑,对着梁上便是一剑。
剑气所至,横梁断成几截,掉了下来。
晏南修小退一步,这剑他在乔先生的书房见过画册,是母妃的剑,名叫蛟月。
玄青子身影速闪到香玉面前,眨巴了一下眼睛,“吓死我了,还好我命大,没想到香玉姐姐功夫如此了得,看来姐姐的话真不假,当年是有心放我呀。”
“你…”
香玉从腰间摸出匕首,直插玄青子心口。
瞬间两缕白影分分合合,只听哎呀一声,玄青子摸着左手手肘,委屈地说:“认识姐姐这么多年,还真舍得伤我,还有那下毒的毛病,真得改改。”
香玉曲着腰狠声道:“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本可以开开心心喝场欢酒的。”
玄青子扯掉半截衣袖笑,“你也知道偷鸡摸狗这习惯很难改掉。你这等惊艳南康郡的美人何必说出狠话,再说我也舍不得伤你。”
香玉向桃春使了个眼色,双剑像水蛇一样缠向玄青子。
剑光虚虚实实,屋里书画屏风碎成一地,玄青子被碧剑逼得接连躲闪。
他退得不能再退,手掌瞬成爪形,如利鹰雄足,又快又狠,对着香玉和桃春的手臂一抓。两人皮肉刹间绽开,桃春手一收,额头冒出了密汗。
香玉却如不知道疼痛,皎月剑碧光粼粼,直抵玄青子胸前膻中刺去,剑法狠厉,只怕是闪躲不及。
晏南修冷冷的站在一侧,坐山观虎斗。
只听‘突’的一声,剑峰被气流引去了一旁,墙壁被剑气劈出一条豁口。
“好一招‘蛟蛇横刺’。”
玄青子猴急猴急的跃到一旁又说:“可惜香玉姐姐十年如一日呆在香玉楼,剑法不得精进。”
他捧一句讽一句,嘴里听不出个真假。
香玉咦了一声,来不及问为何他会对自己的招式如此了解 ,便使出了‘蛟龙破天’。
这剑法看似杂乱,虚实并进,眼前数条剑锋,同时向玄青子袭来。
玄青子如山中猿猴,猫着身子,灵动不已。
只见他双掌作成怪式带出一股白色真气,虚空的剑影瞬间反转,向香玉扑去。
香玉想收回剑时,已经来不及了,手运内力挡了大部分剑气,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她眼迸爆怒,死死的瞪着玄青子。
玄青子看香玉这架式,真是不死不休了,朝晏南修望去。
晏南修看得正津津有味,看到递来的目光,瞬间收回若有若无的虚藐神姿,心领神会向断梁跃去,同玄青子逃得飞快。
只听屋里传来香玉粗重的声音:“别追了。”
疾逃的两人落在客栈后门。
玄青子几缕留海沾了些汗气,贴在了脑门上。
他屈手拔开,喘着粗气扶着胸气呼呼的说:“没想到真想要我的命,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真是少见,她不要命我还要呢!”
紧接着他把白衫一撩,指着脚踝处的一条伤口讹起了人,“你的人弄的,赔我药费。”
晏南修平静地看向他,半晌道:“睡觉。”
玄青子见他不上套,似笑非笑地扬起受伤的左手,手里多出了那幅画卷。
晏南修眼里的平静散去,暗光下目光变得阴鸷。
玄青子总算知道这小子的底色是个什么玩意了,也不想多做纠缠。
他无谓的耸了下肩膀把画丢给了他,“一百两”
话一出口就后悔,玄青子加了句,“黄金。”
“好,”晏南修踱了几步子,琢磨道:“连夜走吧!”
“容我先换件衣服行吗,你是毫发未伤,我是衣不遮体了。”
白影一掠,上了二楼,晏南修嘘了口气,这人武功深不可测。
母妃的姣月剑曾名动江湖,却伤不着他。
玄青子为何对蛟月剑法的招式如此了解?
而且他的功夫,绝不是一门一派,像是融合了天下所长。
玄青子知道了他的身世,为何还同意带他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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