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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66章


汪盐睡觉不肯关灯的。孙施惠又是个有光睡不着的人,于是,他就把书房一盏落地台灯搬到房里,搁在南窗角落里。

        总之,睡觉前,床头灯揿掉。落地灯上到天亮,有时他们忙着出门,这灯24小时开着。

        睡前,陈茵还特为来电话,悄咪咪地问盐盐,额成吵架呀?

        汪盐含糊应着,孙施惠在边上听到了。倒比她坦诚,顺势接过电话,交代师母,吵了又和好了。你放心。

        陈茵在那头哭笑不得。说他们两个都往三十奔了,不好老这样的。都得收收心,将来有小孩了,还这样吵?你们当你们年轻呢,日子很不经过的,三两年手指缝里的事,等到那时候回头看,就是两个毛头孩子,血气方刚地为这点事气鼓鼓。

        陈茵一番话是敲打也是安抚施惠,再多的过往没成事就是没成,聪明人才不去多计较过去,我有这个工夫,不如捺紧身边人和经济更上算。

        当然啊,“在有意气的时候不风发,那就枉少年或年轻了。”

        陈茵叮嘱,这话是你老师说的。

        孙施惠淡淡受教也应承,只叫师母转达老师,“他从来就这么说说。我还不知道他。”

        陈茵不解。

        孙施惠也不急,说和老师的酒存着。有空我要和他喝个尽兴。

        撂了电话,孙施惠就该关灯的关灯,该开灯的地方又开灯。要汪盐睡觉,他困得不行。

        汪盐一时笑话他,“你也有累的时候?”

        “当然。我姓孙,又不当真孙悟空,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好累,头疼。睡觉。”

        “我爸说什么了,你说他说着玩。”

        “他说他喜欢我,你信吗?”

        孙施惠下文,“他女儿都不喜欢我,我要他的喜欢,笑话。”

        汪盐被他一噎。沉默了会儿,听到孙施惠再问她,“我说的对吗?”

        “什么对不对?”

        “刚才的话。”

        “哪一句?”

        “说你们父女都不喜欢我。”

        啊,汪盐轻巧一声,表示疑惑,“施惠少爷会在乎这些婆婆妈妈的喜欢不喜欢吗?”

        “在乎!”他突然炸毛的一句,吓得汪盐心都跟着升跳了下。

        这个话题没能继续,因为不时孙施惠的工作手机响了。他才瞟了眼,就撩帘下去接了。这通电话讲了许久,一开始他还在房里接,因为两厢争执不下,孙施惠的口气也不好,攒眉里全是不好说话的冷漠。说着起身出去了,他在外间一边抽烟一边继续。

        汪盐这一晚破天荒没洗二发澡,一来累了,二来确实脚上上药的,她不高兴洗了。

        她躺着却怎么也睡不着,等孙施惠再回房里的时候,床上的人一秒坐起身,直问出什么事了?

        回房的人扔开手机,重新去洗漱。卧房离卫生间还有点距离,他站在那里说话,空落落的,回音震着传达给汪盐:工厂一批大宗铜料采购盘账出了点交易事故。负责人配合调查的,下午那头也出了人事处理意见,但是孙施惠驳回了,他执意把采购主管相关的裙带亲戚全背调处理掉。

        原本他就不喜欢家族生意的那套,然而,这次的事故负责人是孙津明当初亲自保举的。

        人事那头就悄咪咪给施惠打电话,晓以大义的意思不外乎是,当真再去背调亲戚这一层,就有点打孙副总脸了。

        汪盐听到这,也替孙津明作起保来,“你是怀疑津明也在其中。”

        有人狡黠一笑,“你说的,别赖到我头上。”他说着,再几分阴阳怪气,“你的津明阿哥是你老公公亲自物色的人,怎么能错得了呢。既然错不了的人,又怕打什么脸呢!”

        孙施惠这一出很难让人不误会。汪盐甚至怀疑他是公报私仇,因为端午那晚,爷爷留孙津明说话到很晚。

        她住进来这一向,也寻摸出来点门道。孙施惠主事定调性是不错,但爷爷那些细枝末节的琐碎事,从来不要亲孙子劳作,倒是全差遣孙津明。

        汪盐私心觉得,祖孙俩嫌隙就出在这里。因为真正磨合出感情的恰恰是水滴石穿的日常。

        “津明是爷爷选给你的。”

        “那我更要查清楚呀。”孙施惠牙膏挤在电动牙刷上,不忙着往嘴里送,他好整以暇地反问汪盐,“你们觉得他好在哪里?”

        “温和从容,冷静自持。”汪盐不忌惮评价一个异性的品格。

        “这些品格毫不影响一个人作奸犯科,或者,成为一个与你想象背驰的人。”

        汪盐顿了下,吃心秒懂他在说什么。两个人隔着纱帘,影影绰绰,孙施惠拿着牙刷,说完就改口了,他朝她走过来,撩开帐帘,俯身看她,“我说孙津明呢。”

        汪盐顺势躺下去,离他远一点,“对啊,你在说你叔叔呀。”

        有人拿着牙刷不去认真刷牙的样子实在滑稽。他一只手撩着帐帘,问她,“你和琅华两个死心眼看上他什么了?”

        “反正比你好相处就是了。”汪盐才不怕他跳脚。

        偏偏孙施惠没有。他手松开,给床上的人把帘子掖好,更像把她关在里头,“他和别的女人也很好相处呢?”

        “什么意思?”汪盐上一秒还不高兴搭理他,这一秒又想吃瓜了,直问他这话什么意思。

        孙施惠懒得搬弄别人是非,要汪盐躺好睡觉,不干你的事,不要关心。

        汪盐一心替琅华收集情报的自觉,怪孙施惠说话说一半,“你公事都能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倒不能说了。”

        口吻听起来很抱怨。抱怨不告诉她。

        孙施惠逗她,“公事人人都能知道,鸡毛蒜皮那是别人的私事。”

        汪盐一时情急,“我又不告诉别人咯。”

        “哦,你的意思是,你不是别人?”

        帐帘里人微微一愣,随即翻身去,不说话了。

        孙施惠笑着去洗漱。

        没多长时间,再回来的时候,他轻声问她,“刚才洗澡了吗?”偏头看她脚上的喷的药还在,汪盐闭着眼不答他。孙施惠便来解她腰间的系带,汪盐吓了一跳,刚想骂人,他把投过来的热毛巾往她身上来。

        才揩了一下,汪盐绷着身子,听他微哂道:“你不是‘不是别人’吗?”

        他是帮她擦身子。汪盐不大适应,只说她自己来,孙施惠不肯,再批评她,“看都看过了,你老遮什么!”

        汪盐一时脸烧,要他别说话。

        “那么你要多少回才不遮着捂着?”

        “我不像你,没皮没脸。”

        孙施惠在她耳边笑,再去换了条毛巾,最后帮她擦手和脸。一番殷勤后,邀功且自鸣得意地问她,“舒服吗?”

        汪盐看他一眼。

        “我说给你擦得干干净净,是不是舒坦点?”说着丢开手里的毛巾,也不高兴再跑一趟了,翻身上床,四仰八叉地躺下来。他说上回这么服侍人,还是在B城给爷爷。

        房里冷气很足,汪盐能闻到他身上难消弭的酒气,和刚吹干的头发里的香气。

        良久,同床共枕的距离,她试着朝他说,“公事那头,人事总监虑得也不是没道理。你查清事务也不好绝了后路。是人总归要几分面子的。津明也不能免俗。”

        孙施惠朝她侧过头来,幽幽,四目相对里,问她,“这算枕边风吗?”

        汪盐失语一秒,“是忠言逆耳。”

        有人轻出声,带着些薄薄的笑意,伸手来替她拨耳边不归顺的头发,理到她耳后。他拇指停在她耳垂上,笑她耳垂好薄好软。随即,痛快点头,“嗯,为了防止有人下回不敢直言进谏了,这回忠言逆耳一定纳谏。”

        汪盐呸他,好大的脸。

        孙施惠不等她话说完,揽她到胸膛里,说天塌下来,也先睡觉。“我困得眼皮打架。”

        “睡觉就睡觉,你不要这么勒着我。”

        “我喜欢。”

        “我不喜欢。”

        他再箍紧些,微微朝她抱怨,“你怎么这么多不喜欢!”

        二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不知道谁先睡着的。但汪盐是先醒得那一个,她头枕在孙施惠手臂上,然后,微微鼻塞,还淌清水鼻涕。

        她是醒来找纸擦鼻涕的。孙施惠睡眠很浅,身边人才撩帘出去,他就醒了。

        汪盐唯一要认真认可孙施惠的就是,他任何时候醒来都没什么起床气,也不会抱怨谁搅醒了他。只微微惺忪眼,问她干嘛?

        擤鼻涕。汪盐对他也没什么包袱了。

        呼噜一通。她只觉得头昏沉沉的。

        她如实陈述,“我好像感冒了。”

        孙施惠懒骨头地皱眉,再朝她招招手,要她过来,他借着她的手跃起身,手背探她额上的温度。

        好像没烧。

        应该是她下雨回来,衣服没干,坐在冷气里吹透了。

        再热汗一场。

        孙施惠问她难受吗?

        汪盐穿着系带的睡袍,赤着脚站在床边,不肯上床,长发散在腰后,一直吸鼻子。“头疼。”

        有人笑一秒,再直男口吻的,“多喝热水。”

        汪盐懒得理他,她原本睡北边的,这时候不大舒坦,也就迁怒人,赶着孙施惠睡北边去,她只想就近躺下来。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夜里三点不到,外头还听到落雨不断的动静。汪盐才躺到孙施惠带着温度的这一半床上,恹恹的表情,阖上眼也在凝眉。

        听到孙施惠问她,“喝水吗?”

        如果可以的话,“要热的。”确实要多喝热水。

        于是,被吵醒的施惠少爷骂骂咧咧地下了床。怪汪盐,怪老天爷,怪为什么要下这鬼扯的雨。

        孙施惠去了一会儿,端着一杯热腾腾的东西过来,他招呼床上的人,趁热喝。

        汪盐以为是热水,要他搁一会儿,太烫了。

        孙施惠不依,要她起来,“喝药。”

        是浓浓一杯板蓝根。

        汪盐毫不怀疑,如果马克杯再大一点,他的药量会更足。

        “这是放了几包呀!”她说话已经带鼻音了。

        “别管几包。你趁热喝。争取发发汗。”

        汪盐光看着就想摇头,这和喝中药没什么区别,她打小就怕喝板蓝根、蒲地蓝这些。

        “我……能不能不喝呀……”

        “……”孙施惠端着杯子抵到她唇边,“能,我还有别的办法让你发发汗。”

        汪盐早说过的,这个人的温情蜜意永远是试用装、体验卡。

        他的好相处好言语,永远撑不过三秒钟。

        夜都快亮了。汪盐不像他,有折磨人的癖好。看在他去殷勤冲泡的份上,汪盐硬着头皮地喝了两口,越喝越甜,甜中泛着苦,总之齁甜又齁苦。

        她都快哕出来了。

        孙施惠又像只大狗一样地看着她,汪盐象征性地喝了三口,把杯子推还给他,表示实在喝不下了。

        她宁愿吃药。又哄他,“我感觉好点了。”

        孙施惠冷笑一声,“骗鬼去吧。”随即,他接过杯子,含一口要来喂她,汪盐说什么都不肯,就伸手来捂他的嘴,只见孙施惠咕哝一声,他自己咽下去了。

        他喝下去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了下,随即相约一笑。汪盐讷讷出声,“好在是板蓝根,是吧。”

        不要紧,有病治病,没病强身。

        终究,她不想喝了,有人不也勉强她,就着她喝过的杯子,咕哝吞下剩下的。

        “你干嘛呀!”

        “我怕被你传染。”

        汪盐忿忿躺下去,清水鼻涕还在流,她拿纸巾塞住鼻子。她躺的还是孙施惠的位置。

        有人被她这么一折腾睡意去了一半。重新去倒热水。

        汪盐看他一个晚上殷勤好几次,气性也去了一半,认真啜饮了好几口热水。

        良久,她试着开口,“孙施惠,印象里你就生病过一次。”高二篮球赛那会儿。

        他重新躺回去,一只手臂枕在脑后,一条腿懒散支膝,“我别的时候你没看到罢了,或者没告诉你。”

        “什么时候?”

        “很多。”

        “你出国那几年?”汪盐试着理解。

        他懒懒的,更多的是倨傲。指使她,“快喝。”

        汪盐端着一杯热水,水汽把她脸颊、眉毛熏蒸得带着湿意,人也跟着柔软。她摩挲马克杯沿许久,才扮作无意地告诉他,“其实你篮球赛生病那会儿,我想打电话给你的。”

        身边人微微偏头来,目光投在汪盐脸上,她觉得热水太烫,蒸得她脸上热辣辣的,“又怕你……”

        “怕我什么?”他催她说。

        “怕你嫌我烦。”

        孙施惠保持他那样枕手的姿态许久,也怔了许久,再起身来,摘她手里的杯子。

        他要往床头柜上搁的,一时失手,杯子掉到地毯上去了。

        闷闷无声。

        孙施惠一面叮嘱汪盐,歇一天,别去上班了;

        再来拨她的脸,问她还难受吗?

        难受的话,他帮她分担一半。

        汪盐还没明白他说的分担一半什么意思,孙施惠就来尝她又甜又苦的唇舌。

        她要推开他。

        “别动。让我试试这样灵不灵。”

        上学时候,就有这样的传言。感冒的时候,情侣接吻,难受的一方会被分去一半。

        汪盐笑无稽之谈,也笑孙施惠,幼稚,会相信这样的话。

        “汪盐,我宁愿传言是灵的。”

        ……

        是日,天刚亮,一夜疾风骤雨,院子里绿荫的叶子抖落了一片。

        阿秋一早来他们院子,问他们早饭弄什么。

        孙施惠洗漱才出来,要阿秋把昨天他同学送的一摞伴手礼拿去吧,他们也用不上。带给她女儿女婿也是好的。

        阿秋不同他客气,爽利应下,但听施惠声音翁翁的,问他这是怎么了,“伤风啦?”

        孙施惠嗯一声,说头疼。

        阿秋眼尖地往房里投一眼,以为是两口子吵架,盐盐给施惠排头吃了。

        等着盐盐出来的,一听她说话,也这样。

        夫妻俩约好的似的,一起头疼喷嚏的,不让人想歪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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