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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这不是李贤最近第一次被噩梦吓醒了。他坐在窗前,低下头借着月光看着自己的手腕。

  这个时辰宇文怜应该还没有休息,陆惟回了娘家照顾母亲,临走前托他照顾宇文怜一段时间,因着这事,战乱还没停的时候,宇文怜刚刚从蜀军那边回来,李贤就已经跟着他住了。

  这么些年,他住的还是宇文怜曾经给他的宅子。年岁已久,当年的那些漆饰,现在早已经脱落的差不多,宇文怜第一眼见了,就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没有说出来。

  他稳定了下自己的情绪,去隔壁房间打算找宇文怜说说话。不是李贤胆子小,只是梦里的景象是他最不爱看到的。

  宇文淮烨的眉眼略有些模糊,一句话的时间就赐了他个自裁,那明晃晃的匕首握在手里,竟还真走些寒意思。一瞬间,李贤都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梦了。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明明宇文淮烨对待自己和从前无二,怎么莫名其妙的就会被怀疑。

  “子惜,你在吗。”李贤叩了叩他的房门,确认了房内还跳跃着烛火。

  宇文怜一把拉开门没好气的看着李贤。陆惟一走,他做什么事都不开心,就连对待宇文淮烨,都几乎全都是不耐烦了。

  “你什么事。”宇文怜问道。

  “我…想和你说说话。”李贤知道他的性子,也并不多计较。

  宇文怜让开了门口的路,刚等李贤进了门,就把门直接拍上。

  “我在跟何文泽写回信,顺捎手帮他查点事。”宇文怜坐回了桌案前,沾了墨又开始写着。

  “我说…我刚刚做了个梦。”李贤在桌案边上找了个坐垫坐了下来,为了避免看到他的信,“唔,也不是第一天了。”

  “怎么了?”宇文怜头也不抬的问,他平常吊儿郎当,可真写起什么文章的时候,便是十分认真,兴许这也是愿意跟何文泽做朋友的理由,二人都是这般的性子,顶多另一个更偏了隐忍温顺一点罢了。

  “子桓他…杀了我。”

  这话说出来,李贤自己都有些哆嗦。

  宇文怜诧异的停了笔,看向李贤等着他的下文。

  “他杀了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我有些弄不太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对我挺好的,我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怎么无端端的,就梦到了这个。”

  “你真的觉得他对你很好吗。”宇文怜仿佛知道了什么一般,又伏案走笔。

  “我想是的。”

  “也罢,我若劝你,你可爱听。”

  李贤久久无语。

  宇文怜知道,这是他的拒绝,宇文怜到底还是没有和李贤说出自己的想法。当年自己兄长驾崩时候,忽然让人将自己看管了起来,就连最小的阿九也出了长安,如果单单是自己的话那还好解释,可这么些事情放在一起,宇文怜不难不知道兄长的意思。从前自己一同长大的亲兄长尚且如此,更何况这小小年纪的侄子。

  要想与人交往从无怀疑,那是根本不存在的事情。都说用人不疑,但也许在不疑之前,就已经不打算用人了。

  当然,宇文怜也只是正常的怀疑。

  其实他也不知道,宇文淮烨同样是坐立不安。

  小小的少年一个人在寝宫里瑟瑟发抖,童年时候的阴影时时刻刻的缠着他,而寝宫却又因为战争不断国库空虚许久未有修葺过了,昏暗的朱红木门像是浸透了鲜血,淋漓而下,安安静静的流淌在地上。从出了母亲的事情之后,宇文淮烨就没有再睡过一天的好觉,不是睡不着,只是若能克服了那么些困难入梦,也会在夜里突然惊醒,每夜几乎都要醒来个两三次,再这般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心中压抑恐惧与其苦闷可想而知。

  “伯愚…我…是不是不该怀疑你。”宇文淮烨想起从前的时候,握着手里当年李贤手绣的香囊喃喃自语,“可我该怎么才能不怀疑你…?”

  漫漫夜长,烈烈风凉。

  千里遥寄的书信,多半都是不分昼夜的。

  “阿笙?”何文泽听着刚刚还在和自己搭话的时笙没了声响,只剩下了一点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于是便抬头看了一眼。

  这孩子,外面的衣裳也没脱,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他放下手里的笔杆,笑叹了口气,这么下去明天定是要着凉的。只好扯了床被子,帮他搭好由着他睡去。

  何文泽揉揉眼睛,比前些天模糊的厉害了些,只是自己在吃着药,时好时坏的,只要不太过度了,倒是也不妨事。但是最近几日,除了要给宇文怜写回信,他还想把自己从前默过的书都整理一下,看看缺了什么。

  何文泽不甘心,明明自己还未有弱冠,却要打算着死后自己的才学,能不能有人明白。若是没有,那实在是有些可惜。每一次默书的时候,何文泽就恨自己没有把何涉的千卷书文全部记下来,以能流传。非是何文泽不爱再看,只是何涉点名了的,身后之事一切从简,墓葬皆砖瓦为主,可对于他的所有藏书,这个对于文学上有些傲气自私的男人却明说,一定要都做了陪葬品。这样一来,他的书卷除了何文泽从前默下来和记下来的,就都看不到了。

  他很自然是继承了何涉的风流。只是因为经历的原因,形成自卑却又有年少才子轻狂的阴郁性子,多数时间沉静里的那份傲然气魄,掩盖着幼年时候带来的所有恐惧。

  这份包含了所有不甘敏感,恃才傲物的心情,迟早会把人逼疯。

  寒夜空自长,承安宅邸内,阿九明显看出无忧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灼热,像是三月里的桃花粉面,不用说,就是一点点也没有和往日相同的地方。

  他不太自然错开了目光。

  “阿九。”

  无忧却忽然抱了上来,自己都能听到他也许是因为紧张所有有些急促的心跳声。他把脸贴在自己额角,眯起眼睛贴了一会,竟轻吻了两下自己额前的头发。阿九浑身一个激灵,却没有躲开。

  “你在干什么。”

  “没事…那个,谢谢你能陪我来。”

  府中一夜灯未灭。

  宫中的烛火暗了又明,明了又被何文泽挑暗下去,一夜走笔,天明未歇。

  天色刚刚蒙蒙亮,何文泽收好了书卷准备小憩一会,房间的门却被悄悄推开了,只是来人脚步轻的很,想必怕人发现。

  “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早。”何文泽轻笑着打趣道,他放下了手里的笔站起身子,“走吧,我跟你出去说,待会他醒了我们在这不好。”

  “你倒是很在意啊。”来人嘲讽了一句,就随着他走了出去。

  “怎么今天只有您?子瑜叔叔难道没有来的?”何文泽拉他到了个角落问道,“子明叔叔今个…要和我交代些什么?”

  当时何文泽在外面,奔回蜀国处理事项,为了不延误战机,寻了何叡与何瑾帮忙打个下手,二位是何涉的兄长,兴许是王做得久了还不够,便联合了朝廷的一帮官员,意欲再想办法弄个皇帝做做。也怪何文泽太过年轻,从未参政,从前对于这些事情都只是纸上谈兵,真的接手过来,和想象中怎么都得有点差距。但也是这样才让他知道,豪族的相护,不是何涉处理不来,是实在不知该从哪儿下手。

  “我知道小昭儿在哪儿了。”何叡轻描淡写的说道,“你还是打算自己再顽抗下去?别以为所有人不知道,你这小身板,硬撑打算撑几年?”

  何文泽眸底的冷静骤然一变,却还是顶着回应道,“那又如何?”

  “你能日日护着时笙,那你能日日护着昭儿吗。”

  “叔叔说笑,我又不是神人,哪儿能日日护着。不过我很好奇,你们找我没有什么,可你们们没事做什么要找时笙和无忧?”何文泽的指甲几乎嵌进手心里,却因为上次的伤口不得不松开。

  “你不傻,别装。拥戴你的人是你父亲留下的所有兵,在野,在武官,不在朝。你这边唯一在朝的,可就是时笙了。如果你真的要不给面子,那小昭儿留着…你说是不是也可以看做是个祸害。”

  何文泽垂眸温柔说道,“叔叔说的是。”

  “你自己再考虑一下。”

  何叡说罢抬步离开,原来当时的两位贪官是何瑾他们由着放了,表面功夫做足了来敷衍自己的。目前何文泽也根本不敢选官,谁也保证不了举荐上来的到底是谁的人。

  他心烦意乱的依在墙壁上,世家为官而世家相护,不至于欺压百姓,可对于君王来说,实在是有力不足,难以与之抗衡。为今之计,除非培养党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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