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So late
他的话音落下, 静了片刻。
突然听他这么说，唐沅揪着被子，好几秒才回过神。
卧室里冷气开得适中, 她的脚还有点冰, 但已经不出虚汗。薄被顺滑, 她忽然间才发觉站在床边的江现距离如此近。
捏了捏被角，她敛眸：“……既然你这么说了, 我勉强考虑一下好了。”
床头的灯明明足够照亮, 却有种说不出的幽微薄弱感。
他的视线似乎在她身上停了一会，唐沅没抬头，下巴快全被薄被遮住。
“你好好休息。”江现没多说, 拿着她喝得还剩小半的那杯水, 转身出去。
门缓缓关上，防噪的设计没有发出太大声响，他的身影被隔绝在外。
唐沅窝在薄被之下，缓缓收回看着门口的目光，许久才翻了个身。
……
天气晴朗的中午，刚吃过饭, 群里就热闹起来。
蓝毛从外地回来，一刻都歇不住，向众人发出聚会的邀请。其它几个在外奔波的，之前也早就通过气, 这几天陆续都回来了。
一干人纷纷响应, 唐沅被艾特了十几条，大半都是蓝毛发的。
【你的蓝哥：沅不沅人呢人呢？就差你了, 今天哪里走起？！】
唐沅正在穿衣镜前, 打字回了一句。
【沅不沅：你们聚吧, 我今天没空，改天再见。】
消息发出去，立时被围着质问，唐沅面色不改，一一回应。
不是借口托辞，她确实没空，今天她和江现要回去见江现的爷爷。
两家正商量安排订婚的事，双方亲眷虽然早有交情，但也得正式地见见面。她爷爷这段时间不在浒城，便先去江家走一趟。
回复完群里那帮朋友，唐沅放下手机，看向镜中的自己。她换了好几身衣服，怎么都拿不定主意。不是第一次见江爷爷，她也没少出席过各种场合，但今天这回，有种说不出的紧张。
款式和颜色都妥帖，唐沅仔细看了看，确认没有不合适的地方，便不再换，打理好头发，去客厅。
江现还没出来，她等了一会，起身去找他。
他在衣帽间里，偌大的衣帽间几乎挂的全是她的东西，她的包包、平时不常穿的衣物、出席正式场合的穿戴用品，都在这，有些用保险箱锁着。
江现的东西只占了很小很小一部分，比如领带，负责打理家务的阿姨清洗完，会按照位置分门别类地摆放好。
“你好了吗？”唐沅在衣帽间外探了个头。
江现正站在柜前系着手腕处的袖扣，闻声侧眸朝她看。
她瞥了眼他面前柜子里整齐的领带，顿了顿，抬手指淡色的：“最边上那条好看。”
他眼睫颤了下：“好。”
唐沅低咳一声，转身出去：“我去外面等你。”
没两分钟，江现从衣帽间出来。去见江老爷子，他穿得依然是一身正装，脖间佩的领带，则是她刚才选的那条。
淡淡的浅银带点蓝，和她身上的颜色特别搭。
唐沅看了两秒收回视线，和他一道出门。
到江家的时候已经是几十分钟后。老爷子在楼上卧房里，他近年身体不太好，时好时坏，卧床的时间增多，医生会来家里定时给他输液。
老爷子早在等候他们，枕头垫高，靠坐在床头。唐沅跟着江现进房，叫了声爷爷，他点点头，让他们坐下。
“吃了饭过来的？”
江现嗯了声。
老爷子的目光扫向唐沅：“在国外这么几年，好像吃得清瘦了点。”
唐沅忙说没有，谢过长辈记挂，又道：“回来这么久一直没来看您，您别介意。”
“我有什么好看的。”老爷子笑了声，“你们年轻人多多来往就是了。和盈盈常见面吗？”
唐沅点头：“她之前请我吃饭扔下我跑了，那一顿还没还回来呢。”
上次只去做了头发护理，没来得及把欠的那顿补上。
老爷子闻言笑得更深，一道道的眼纹像嵌在脸上，他瞧着不是特别有精神，但还是连连点头：“好啊，处得好就好。”
唐沅小时候就经常来江家，她和江盈，可以说是在两家长辈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老爷子问什么她便答什么，说了些在国外读书生活的事情，谈了谈她家里其它的人，很寻常地聊了一通家长里短。
“……你们相处得怎么样？”话题扯到他们身上，老爷子打量着他们俩，“他们说你们订婚宴不打算大办，也好，简单地坐下吃个饭就行了，剩下的婚礼再说。”
唐沅瞥了眼江现，视线猝不及防和他对上，她敛眸没说话，他在身旁答：“挺好。”
老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表情似乎比先前放心许多。
唐沅陪着聊了一会，他们还有生意上的事要说，她识趣地先离开，把空间让给他们。
从老爷子的卧房出来，唐沅四处溜达，不需要人领路，以前她常来，对这里再熟悉不过。
室内实木色的装修，看着更多了几分古朴厚重，是一种熟悉又久违的感觉。
成年后大家都各自从家里搬出来，江盈如今也住自己的公寓，唐沅难得来一次，绕到江盈以前的房间，没进去，对着门拍了一张，发给她。
【沅不沅：图片jpg】
【沅不沅：江盈的秘密小天地。】
初中的时候，江盈在房间墙上贴了张纸，上面写的就是这句话。后来她长大觉得羞耻，自己给撕了，但唐沅有事没事还是会笑话她，每回提起都会被羞恼的江盈摁着打。
【将赢：？？】
【将赢：你去我家啦？】
【将赢：哦对，你要跟我哥见我家里人。】
江盈回得很快，唐沅正想嘲笑她，她没给机会，立刻又道。
【将赢：怎么的，怀念以前来江盈的秘密小天地蹭住的时光了？】
【将赢：下次再回去你就该跟我哥住他那间房了吧？江盈的秘密小天地就此痛失一名蹭睡的[心碎]】
【将赢：你跟我哥睡的时候会不会想我？[可怜][可怜]】
唐沅被她接连几句臊得脸一热，指尖顿住。
【将赢：怎么不说话了，嫂~子~？】
“……”有点招架不住，唐沅率先认怂，点了几个丑绝人寰的表情包发送，飞快结束这场战斗。
回到一楼，唐沅各处看了看，过了好一会，逛到大门边，见跟他们一起来的孙特助在院子的凉亭里，她问：“你怎么不进来？”
孙特助站起身忙说不用：“我在这里等就好。”
他手机一直亮个不停，似是有消息，他拿起看了眼，表情有点急，朝楼上看去。
“你有事找他？”唐沅挑眉，说的是谁不用想。江现真是挺忙，安排了回家的行程，还有工作处理不完，他的助理也是够累的。
见特助神色就知道说中了，她体谅道：“我去叫他，你等会。”
唐沅返身入内，上楼到老爷子卧室外，门虚掩着没关。她正要敲门，忽地听见门缝里传来老爷子的声音——
“还记得当初提起这桩婚约的时候，你不愿意接受……”
她动作一顿，愣在门边。
心跳得有点快，她伸出的手停在半途，莫名僵硬。
里头传来咳嗽声，随后是江现安抚的声音：“您慢点。”
老爷子咳了一会，低沉的声音带点嘶哑，似是叹了口气：“我年纪大了……你们别怨我就好……”
唐沅在门边怔了几秒，里面江现似是端起了水杯。老爷子喝着水，动静轻微，再开口，便问起盛江集团最近的一桩策划案。
她咽了咽喉，恍然回过神，收回要敲门的手，转身走开的步伐有点急。
唐沅在客厅里坐下，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色呆了一会，江现没多久便下来。
她看见他，眼神闪了闪：“孙助理找你有事。”
江现似是觉得她脸色不对，盯着她看了会，提步走出去。
他们不在江家吃饭，江现很快进来叫她：“该回去了。”
唐沅慢半拍站起，哦了声，往外走。
江现的视线停在她脸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说没有，稍稍敛神，问：“不用跟爷爷道别？”
“不用，我下来时已经说过了。”江现看着她，微微凝眸。
唐沅和他一道上了门前的车，两个人坐进后座，车开出熟悉的小区，街道景色慢慢陌生。
大概是觉得她不舒服，江现一路看了她好几眼，但没说话。
唐沅满脑子都是江爷爷的那句话，车开到半路，她默了又默，实在忍不住，沉声开口：“我听见了。”
江现看向她。
她说：“爷爷在房间里说，最开始你不愿意接受婚约，我听到了。”
他顿了一顿，眉头轻轻蹙起。
有几秒的沉默，他轻声开口，没否认：“……我当时确实抗拒。”
唐沅没料到他这么坦诚，看他一眼，抿抿唇：“嗯？”
“最早提到婚约，还没定的时候，他们的意思就是大概率会是我。”江现声音沉沉，“我不喜欢这种安排，完全是针对这件事本身。”
唐沅板着的脸色稍稍缓和，他的性格确实如此。联姻这种事，多少潦草收场，和和美美的向来少见，外表光鲜内里一塌糊涂的比比皆是。
即使是他们两家这样的故交，说是为了早年的交情而履行“婚约”，但说深一些，何尝没有利益考量在其中，否则单是老一辈的情谊和口头约定，怎么值得他们那些叔伯姑婶如此周折费劲。
没谁喜欢被当做棋子，在这些博弈对垒中交来换去，成为家族之间互相连接的纽结。
要是欢天喜地期待联姻，那才是真的有病。唐沅能理解这种心情，她冷静下来，那股气平复了一些。
车朝公寓开，过了会，她忽地想起什么：“那……”她斟酌着问，“你知道对象是我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她看着江现，他愣了刹那没说话，脸色有些犹豫。
这短暂的迟疑，已经说明一切，唐沅脸色霎时一变：“别说了，我懂了。”
江现蹙眉：“唐沅……”
唐沅不想听。他得知是她后，若是很干脆就答应了，哪会这样犹豫不好回答？
她就白问，简直自己找气受。
消下去的那股火气蹭地又上来，她翻出耳机戴上，用手机播放音乐，靠着车椅将眼睛一闭，彻底隔绝沟通渠道，不再和他说话。
到了家，唐沅下车走得飞快，连进门也比他先两步。
她径直回房，江现在身后没能阻拦。她衣服都懒得换，闷头往床上一躺。
越想越觉得烦躁，她拿起手机，问群里。
【沅不沅：人呢？】
他们大概正在外面玩，没人回复。
唐沅随手点开一个头像，语音电话拨过去，一句多余的都不说，直接问：“在哪？”
那边略微诧异：“我们正游戏局呢，怎么了，你来吗？”
“地址，我来找你们。”
“你不是说今天有事吗？”
“忙完了。”唐沅说着，让她把定位发出来，片刻也不想多待，拎起包走人。
经过客厅，被叫住。
江现打量她的神色，顿了顿说：“你中午没吃多少，饿不饿？叫点东西？”
“用不着，我出去。”唐沅撇嘴，加上一句，“晚上不回来吃了。”
她说着朝外走。
“唐沅。”江现又叫她。
她回头看，他微蹙着眉正要说话，手机铃声响起，恰好打断。他拿起看了眼屏幕，本就不轻松的表情，眼神更沉了两分。
大概又是什么要紧的工作生意，唐沅瞥他一眼，懒得停留，开门直接出去。
半个钟头后，唐沅和蓝毛等人碰面。
他们在休闲吧开了一层，一群人正玩游戏。
唐沅过去，和他们简短叙过旧，坐下吃了点东西，吃完也加入。
玩的游戏把把都是她赢，蓝毛被她锤得头晕目眩，啧声：“你今天火气很大啊？”
她兴致缺缺，把游戏手柄一扔：“是你菜。”
唐沅回到座位，端起饮料喝了半杯，才发现一直不见江盈的人影，不由问：“江盈怎么没来？”
蓝毛道：“她有事还在忙，晚点过来，不一定晚饭都赶不上呢。”
之前她刚回国的时候，他们这帮人聚了一次，已经很久没见，难得凑齐，一群人从电玩、桌游、手游，依次玩了个遍。
唐沅来时已经快四点，不多会就到傍晚，该吃饭的时间，蓝毛嚷嚷着要请客，招呼大家换地方。
到饭店包厢坐下，蓝毛他爸有股份，连声让在座别客气：“可劲地点啊，敞开了吃，吃不完打包！”
唐沅随便点了一道便把菜单给身边的人，她在桌下拿出手机看了看，江现没给她打电话，一条短信和微信消息都没有。
“……”目光停留两秒，她用力摁熄屏幕，收起手机。
饭吃了好一会，吃完，玩不够的一帮人又去唱歌。
唐沅情绪不是很高地坐在包厢一旁，看他们鬼哭狼嚎。蓝毛过来催了几次，她都懒得点歌。
江盈姗姗来迟，进门差点被他们拉着罚酒，好不容易躲开，瞥见唐沅，似是愣了一下，过来坐到她身边。
“你怎么没和我哥一起？”
唐沅还没说话，被她这句一问，皱眉：“我干嘛要和他一起？”
“我大伯来浒城了啊，我妈告诉我的。”江盈道，“我哥晚上应该和我大伯在一块。”
唐沅闻言微愣：“江现他爸？”
“对啊，我以为你跟他们在一起吃饭呢。”
唐沅沉默着没说话。
她只见过江现的爸爸一次。
那时候是高二，他爸来了浒城，带着他的妻子和小儿子，她在江家遇到，见了他们一面。
后来过了两天，唐沅和小舅去一家很有名的饭店吃饭。她和江盈约好一起玩游戏，早早地吃完，和小舅说了声，提前从饭局上出来。
那家店有卖西点，小蛋糕特别好吃，每天的数量都有限。她想带两个蛋糕回去，她和江盈一人吃一个，排队的时候，正好看见江现的爸爸和他妻子，抱着小儿子来店里，一家三人被服务员领进包厢，手里还拎着很多东西。
那会江现去参加的全国比赛正好出了结果，他拿了金奖。
唐沅以为他们是要给江现庆祝，可等了好一会，直到排完队，也没看见江现的身影。
直到去了江家，一进门，发现江现在餐厅倒水，她愣了下。
江现没和她说什么，很快回房。她拎着蛋糕到江盈房里，忍不住问：“江现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盈说：“你来之前他就到家了。”
“他吃饭了吗？”
“吃了吧。阿姨问了，他应该是在外面吃的，估计就常去的图书室附近那些小店。”
唐沅拧起眉：“我过来的时候在饭店里碰见你大伯和伯母，还有你那小弟弟，他们手里拿了好多东西，我还以为他们要给江现庆祝……”
“我大伯那是给他小儿子过生日呢。”江盈压低声说，“江现和他爸爸关系很差，不然你以为我爷爷为什么会把江现接过来？”
“关系很差？”
江盈知道的不多，只说：“我也不清楚，反正我大伯他这几年越来越不靠谱，我爷爷也是实在看不下去了。”
唐沅和江盈聊了一会，后来打游戏，吃蛋糕，再具体的记不清了。
只记得最后走的时候，看见江现在院中的凉亭坐着，背靠圆柱，腿上放了本书，但又像是在看远处夜空低垂的星。
云被风一吹就散，他好像游离在整个世界之外，淡得仿佛下一秒就要不见。
唐沅没有出声。
她站在原地看了他很久，只是忽然想。
那个很好吃的蛋糕，要是多买一个就好了。
……
耳边响起江盈的声音：“你今天和蓝毛他们吃的饭吗？”
唐沅回过神，敛了敛眸：“嗯。”
江盈似是还要说什么，唐沅忽地起身。
她吓了一跳：“……你去哪？”
“你们玩。我想起还有点事，先回去了。”唐沅拿着包，头也不回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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