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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世界突然就变得很安静,仿佛只是一瞬间,什么都消失了。

        他说的喜欢,许过的承诺,全都是假的。真相是他在耳边低声念过的温柔缱绻满是痛苦的一声程夏,是就算自己再怎么卑微努力都比不上的一把灰。陶然咬紧牙一声不吭,陌生人的手触在皮肤上,陶然整个人都在战栗。没办法控制的反应。

        乔铭一只手抵着下巴,另一只手轻飘飘地翻过薄薄的那册文件。他的表情很平静,仿佛看的只是早晨吃茶时管家递过来的金融报刊。耳边没有预料之中增添兴致的求饶和哭泣,气氛很沉郁,透着些濒临崩溃的压抑,无趣。

        翻到第六页的时候乔铭的手顿住,他的瞳孔瞬间凝着收缩了一下。乔铭有一刻以为自己是眼花了,他捏着那张页纸,几乎是要把上面的一寸照片贴在眼皮上看的更清楚。

        十八九岁的楚江远,远比现在稚嫩,拍证件照都藏不住的蓬勃朝气,眼睛里闪闪发光的喜悦。穿着那身警校的训练服,楚江远整个人身上好像写满了两个字——信仰。

        “乔爷!”算得上惊慌失措的一声吼,乔铭白着脸抬头,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忘了自己在哪儿,在做什么,应该接着做什么。

        他把楚江远那张资料抽出来折了一下捏在手里,僵着步子走过去,声音平静的发木:“怎么了?”

        有人摁着陶然的胳膊,有人拿着已经撕扯的破碎的衬衫捂在陶然脖子上,枪烟蓝的衬衫很快氤出一片黑色,但那其实又不是黑,粘在手上的是殷红的鲜血。

        一小片尖利的碎瓷片掉在陶然的耳边,陶然的眼睛还是睁着的,但已经开始慢慢的散了光。

        陶然没觉得疼,他甚至终于有了些安全感。他全身都感觉暖融融的,唯一的不好就是身边太吵太乱了。

        回去的路上是宋宇开车。

        李泽坤失了神一般抱着那个箱子倒在后车座上。

        宋宇问他:“陶然呢?”

        “我终于,把程夏带回来了...”李泽坤的声音宛若叹息:“四年了...我都忘记了自己怎么撑下来的了...”

        他的状态不对,宋宇只能顺着问下去:“乔铭不会做假的骗你吧?”

        李泽坤摇头:“我把程夏抱在怀里的时候,那种感觉,就绝对不可能是假的...”

        可是...心口为什么疼的这么厉害?李泽坤佝偻起上身,难受的一口气都呼不出来。他在为谁的痛楚感同身受?

        急救室的红灯亮了五个小时。乔铭没有出现在医院里,他根本就是直接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范围内。冯叔还记着那份文件,问了跟去仓库的几个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乔铭到底经历了什么,唯一能说道几句的就是,从来没人见过乔爷这么...恍惚到类似于脆弱的一种表情。

        他们说乔爷的步子是虚软发着飘的,他拿着那个档案袋子走出去,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勾挂着那串非常显眼的十四无畏。车被开走了一辆,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

        冯叔很头疼,别的更重要的事暂且不提。光乔铭这一走,乔野就没人收拾的住。乔野还在闹,差点没折腾散他这把老骨头。

        “他妈的陶然要是出点什么事,你们以后谁都别想过安生日子!”乔野的眼睛里是暴躁骇人的一种红,小狼崽子呲起牙倒还是有点威胁性。

        冯叔懒得去哄着他劝着他,伸手招了个保镖过来:“电话拨给医院,二少爷再吵一句,就跟他们说人就不用救了。”

        乔野僵在那儿了,愣了好久才磕磕巴巴地开口:“他...他怎么了?”

        陶然脸朝下被摁在地上的时候,有人大力扯着他的头发,有人去拽他的衣服。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因为没有挣扎,就没人再去摁他的手臂。陶然在上衣侧兜里摸出藏起来的瓷片,他感受到颈侧跳动的发烫的脉络,半点犹豫都没有地狠狠扎进去再划着带下来。阻力很大,但马上指尖就濡湿了一片,接着更多的血就沿着手腕淌下来。

        他本来就不是多坚强的性子,也没有楚江远练出来的无畏和硬气。扎伤了脚打麻药处理都要闭着眼哭个没完,现在被人按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欺负,奇怪的只剩下默然。

        没有指望了,那还自己疼惜自己什么?

        那辆奥迪a8停在楼下的时候李泽坤仍是一动不动。宋宇去后面给他拉开车门。

        漆黑的夜里,只有小区花草丛中昏黄的灯晃着,李泽坤轻轻别了一下脸:“你别看我。”

        但宋宇还是看见了,李泽坤一张脸上满是泪痕。

        这是程夏去世之后,宋宇第一次见李泽坤在哭。宋宇退了两步,不合时宜的走神。他跟李泽坤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印象里李泽坤是死党里最冷最傲气的那一个,剪寸头穿卫衣,出去玩就爱窝沙发里玩手机,只有打架斗殴时才带着兴致盎然的热情。

        什么时候变得?

        也许是二十一岁那年遇到程夏。热的人心里发燥的初秋晚上,一点都不新鲜出奇的夜场。程夏是从宋宇怀里推到李泽坤面前去的。挺有意思的一小孩,宋宇还有点遗憾没听他唱上两句《在希望的原野上》。

        后来他们真的认真谈在一起。李泽坤换了个人一样收敛起性子,他的二十郎当岁,别的太子党玩的人鬼不分的时候,李泽坤去淘各式各样的碟片,去超市按着单子买各种各样的调味料和新鲜蔬菜,去打着电话一个个找医生,在医院门口一根根抽烟。

        再接着程夏去世,那时候宋宇真的光看着李泽坤都心疼。那个挨打的医生被人抬走之后,李泽坤软在急救室门口起不来,他哭的和个孩子一样,差点一口气都上不来。结婚证是宋宇帮李泽坤签收的,一眼都不敢让他瞧见。

        李泽坤能对别人分点心思,宋宇乐得见到。哪怕陶然的身份实在太上不了台面。

        可现在程夏的骨灰回来了,陶然没跟着,以乔铭的个性不用问就是逼着李泽坤做了个二选一。

        李泽坤的心里,又该是多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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