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苍龙的庭院（其三）

李芳念听到陆星柏的话之后，便知趣地离开了办公室。陆星柏重新坐了下来，看样子，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选择。

“……我确实隐瞒了一些事，但是我的本意并不是坏的，因为我与张星灿相遇的故事不仅离奇曲折，更让我难以讲起。事实上，在那之后，我还和张星灿接触过一次。”

张望晨不为所动，他现在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至于其他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他并不关心。

“217年的9月，我被任命为紫泉市市长之后的第二个月，我收到了一封没有盖上邮戳的信件。这封信就出自张星灿之手，在信里，他请求我帮他一个忙，帮助一个人，他还给出了一个地址，而这个地址远在海峡对面的奈文威尔。”

“奈文威尔？那个坐落在群岛上，与我们语言不通的国度？”

“是的。”陆星柏点头道，“我对上级说我要休假一旬，之后伪造了假身份，带着几个心腹坐上一艘货船，历经三天到达了奈文威尔的升星港。经过一番寻找，我最终找到了海洲岛内陆的一座废弃道观里。当时我还很奇怪，奈文威尔怎么会有道观，但是我也没有想得太多。而就在那座道观里……”他停顿了一下，“我找到了一个年龄比我稍小的男孩。”

张望晨的心揪紧了。这会是他吗？

“我按照张星灿的指示，把他带回了紫泉，资助他上学，随后带他进入军校，之后的事情很多，太过漫长，很久很久之后……”陆星柏笑了，他看向张望晨，“这个人就坐在我的面前了。”

张望晨激动得几乎难以自已，没错，这就是他！陆星柏的描述，还有数十天之前他做的那个梦，这两者已经牢牢地契合在了一起，毫无破绽。

现在他知道了自己身世的一部分，他来自奈文威尔……但这又带来了更多的麻烦。他为什么会记得自己是农民出身？而在被陆星柏发现之前，他又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这些他都不记得？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究竟为什么和张星灿有着极其相似的长相？

在把自己的疑问原原本本告诉陆星柏之后，陆星柏摆摆手，示意他也不完全清楚，“说实话，一开始我还没有意识到你的长相的特殊之处，直到18年。那年我跟随巡抚大人前往你们学园视察，偶然看见你们部队训练的场景，那时我才发现你与张星灿的相貌几乎一模一样，当场就吓了一跳。但是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张星灿的信里并没有提到关于你的更多信息。”

那么，这就带来了另一个大问题：陆星柏在不知道他和张星灿的关系时，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国家就一定需要他？

“我之前也说了，你的才能是你无法估计的。我虽没有亲眼见过张星灿的事迹，但是耳闻过他在上一次战争中的贡献。恕我直言，但是鉴于你的年龄和长相……我更愿意把你当做张星灿的兄弟。正因为他在上一场战争中到底做了些什么，王星洋其实已经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了，而他的描述并没有夸大，甚至我可以打赌，那时候他本人就在现场。”

“你的意思是，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是真的。”

“他提到张星灿杀了他的妹妹……”

“我不能证实，但这可能是真的。王欣雨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在上一次战争中担任东国一只装甲部队的指挥官，一直活跃在前线。在最后一次战役中她跟随着还未登基的东国星王郑星铃亲征，最终身受重伤，不治而亡，那时候她应该还不到30岁。”

“你一直提到这个上一次战争，但是据我所知，215年至216年之间一共爆发了两次战争，这究竟是那一次呢？”

“是第二次北方战争，也就是由企图复辟的周燃挑起的主要发生在北方四郡的那一次。其后的第一次东燕战争，虽然我们国家把它看作是完全独立的一次战争，但是它其实也是第二次北方战争的延续。事实上，如果没有张星灿力挽狂澜，我们国家甚至很难发动与东国的战争。”

张望晨陷入了沉思，既然无论是王星洋还是陆星柏都把张星灿看作是导致东国伤亡3万余人的根源，那么他究竟做了些什么，才导致了那一场浩劫呢？这真的是一个普通人可以做到的吗？

“所以，你现在也应该明白了，你身上很可能也有张星灿那样的力量。我们国家在这次战争中，也需要那样的力量。”陆星柏压低了声音，“实话说，最近的战事并不让我感到乐观，而东国很可能要在西线有大动作，而我们龙庭省又可以看作是西线的突出部，如果第一个拳头落在我们的头上，那么你今天所看见的繁华的街道，熙攘的人流，都将不复存在。所以，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国家……我们需要你，需要发掘出你的身上存在的这种力量。哪怕只有一点希望，我们也会死死地抓住它。”

张望晨惊恐地低下了头，他的双手现在比李恒翊的还要冰凉。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有可能成为这场战争的胜负手，这简直是骇人听闻。他能感觉到陆星柏的想法有点一厢情愿，他怎么就能如此相信自己也拥有张星灿的本领呢，他凭什么这样想呢？可是自己又有着和张星灿如此相像的相貌，这也许并不简单……

“除此之外，有一些事我还必须要告诉你。”陆星柏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了几份文档，“在你被俘的当日，你驻扎的那个营地其实也遭到了东国军队的袭击，伤亡十分惨重。”

一种不祥的预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在此前1天，李芳念已经抵达了紫泉市。在她的帮助下，我得以知道你所在的小队其余人的名字，从而想方设法得知他们的下落。事实上，昨天的内部情报里，已经统计了当日的牺牲士兵……”

陆星柏没有再说话，而是把那份文档交给了张望晨，他接过文档，正欲在密密麻麻的阵亡名单里寻找，却发现有三个名字已经用红色铅笔画上了红圈：

“孔时文”，“赖光”，“张著”。

他们都死了。

张望晨的手开始颤抖，他没有想到，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他们明明躲过了枪林弹雨，从前线撤了下来，却还是难逃这样的命运。蔡道并不在这里，他早就被转移到后方医院，现在应该正在康复；洪开泰和卢安希也没有出现在这份名单上，他们应该是活下来了。这支最初为8人的检测小组，居然有4人与他天人两隔，永远不能再见面。

无力感笼罩了他的全身，一种莫名的忧伤在他的眼眶打转，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次袭击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如果不是因为他，这座营地可能都不会被找到，自己的战友们也不会遭致这样的结局。

这是什么诅咒吗？从这场战争的一开始，伤痛就始终环绕在他的周围，让他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如果这一切因他而起，那么为了其他人着想，他应该找到一个让自己的朋友人不再因他而死的方法。

这个方法会是杀死所有会威胁到他性命的人吗？那样这些想要杀死他的人的性命又被视为何物呢？他们应该也有父母，有朋友，也是血肉筑造成的人，被子弹击中也会受伤死去。那么，这一整场战争的意义在哪里？难道是什么必须要用人类的性命才能争夺的东西吗？

张望晨陷入了深深的踌躇和自我怀疑，等到他慢慢地从自己那团乱麻一般的思绪中抽身出来，他已经躺在卧室的床上，窗外也已经是紫泉市的晚霞。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卧室的，也不记得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几个小时的时间和记忆就像融化在水里的食盐，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他仍然没有一点食欲，桌子上的那几张纸就像刺猬一样，能被他看见的时候扎着他的眼睛，他不想看的时候刺着他的胸口。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梦，梦醒的时候，这世界依然是草长莺飞，繁花绚丽，然而，当阳光再一次穿过他的窗帘，那几张纸依然原封不动地躺在桌子上。

自己只能默默地接受这件事实了，他心想。

他穿好衣服，简单地洗漱之后，便准备下楼活动活动，可当他走出房间，站在阳台上，却看见陆星柏和李芳念已经在楼下等他了。他急忙走下楼梯，又在楼梯口遇见了从一楼走出来的李恒翊，看来他就住在楼下。

今天的陆星柏仍然穿着他的西服，李芳念则换了一身衣服，张望晨还没有见过她穿着便服的样子，现在的她似乎有些陌生。

“你昨天连晚饭都没有吃，感觉还好吗？”

面对陆星柏的关切，张望晨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得体地回答，最后也只是憋出两个字：

“还好。”

陆星柏点点头，“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我带你去食堂吧。早饭过后，我会让你认识到这个世界的本质。尽管不知道你能不能真的掌握未知的力量，但我觉得你肯定有天赋。”

“什么未知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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