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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九章 一夜搅碎千秋梦(三)


关帝庙的正殿里,听到枪声的十几名八卦教分子被吓的惊慌失措,包括周天柱在内的一众骨干跪伏在刘氏父子身前发出哀求。

  “圣帝老爷啊!求您施展法术,打退外面的北海兵!”

  “真人,撒豆成兵!您快施展撒豆成兵啊!”

  “只要今日能脱身,小人愿倾尽家财供奉您老人家!”

  “三弟,你可是专门拜师学过的,眼下就看你了!”

  刘成林面色凝重的从腰间取出一个黄色布袋,解开系着的带子,伸手从里面抓出了一把混着干草的黄豆。随后疾步来到香案前,将抓着草豆的左手在袅袅升起的香烟上转着圈的晃悠了几下,右手掐诀,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天真敕奏,驱使草豆,大变神兵,为吾行营。急呼速至,不得久停,听吾神咒,各付真行。神水一噀,草变豆成。急急如律令!”

  他这番神神叨叨的咒语念完,抬手从香案上抓起拜师时供奉的清水一口喝进嘴里,然后照着手中的草豆就喷了出去。

  “噗~~!”

  在场的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刘成林摊开的左手,即便是身为内应的福保也是瞪着双眼,屏着呼吸,大气都不赶喘。

  这可是法术啊!虽然看不大懂,可也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了!

  在这一瞬间,时间好像变的无比漫长,殿内众人都是凝神静气,等待着奇迹的出现。可等了片刻,豆子还是豆子,草依然是草,啥状况都没有。

  刘成林有些慌了。要知道他之前无论是私下演练还是给手下铁杆教徒演示,只要一口水喷出,都是罡风骤起,雾气昭昭,草豆消失,四周人影幢幢,兵戈铁甲碰撞之声不断。

  说实在的,要没这手,他们父子四人也不可能蛊惑那么多人,令其死心塌地,甘愿拿出家中的钱粮供奉。

  于是乎,刘成林再度右手掐诀,口中又念起了咒语,看样子是要再来一遍。

  一旁的刘成立见三弟居然玩现了,心里这叫一着急上火,感觉头顶已经悬上了一把鬼头刀,即将斩落。谁知他这一着急,心里话竟然给嘀咕出来了。

  “你倒是给我变啊!你要再变不出来,咱爷们今天就真完了!”

  话说“撒豆成兵”一词,最早见于北宋时期编撰的《新编五代史评话》,里面提到五代时期刘知远手下有个叫马殷的人,会使妖术,能呵茅成剑,撒豆成兵。当时还是李存勖亲兵的郭威提议先把这人杀了,如此太原城便唾手可得。

  到了明代正统年间刊刻《道藏》时,“撒豆成兵”已经堂而皇之成了道家的“正统仙术”,真正的名称叫“草豆法”。

  不过跟神话小说里的演绎有所不同,这一法术并不是随便找把豆子就行,而是要在一年中的五月五和七月七这两个特定时日开坛做法。在地上画个阵,还得准备一大堆的祭品和药物,从晚上七点念咒到第二天早上五点,整整一千遍,连着搞上七七四十九天,如此才能得到施法用的草豆。

  在这一过程中,准备的豆草数量都是有限制的,不是说囤一屋子黄豆以后随便用,只能是大豆一斗二升和净草一束。说白了就是15斤大豆,干草一把。

  别看“撒豆成兵”被吹的神乎其神,无往不克,可这玩意真要管用,道君皇帝能被金人俘虏?崇祯能被逼的找歪脖树上吊?单县刘氏家族能被清廷绞杀殆尽?

  古人有句话总结的最好,叫“万般神通皆小技”。法术巫术之类的也就能在私密处耍点戏法骗骗人,真到了国家机器出手,别说撒豆了,就是孙大圣来了撒毛都没戏!

  “怎么不灵了?!三弟,嫩说话啊!”刘成立是真急了,抓着弟弟的胳膊,眼泪都下来了。

  “爹,大哥......俺尽力了。”刘成林透了一口气,疲倦的靠在香案上,脸色惨白,就跟生了场大病一样。

  咒已经念了三遍,香案上用作拜师仪式的三杯清水也都给喷完了,可除了把左手弄的湿漉漉,“神兵”连鬼影子都没有。

  听到最有本事的儿子这么说,刘廷献的脸色变得愈发灰暗。

  这时一个教徒突然变得状如疯癫,起身挥着拳头叫道:“不要怕!神兵招不来,咱们还有金刚护体!千手遮,万手挡,青龙白虎来护遮。急急急,杀杀杀,五圣老母在此!”

  众人面面相觑,心说“撒豆”都没戏,“金刚护体”能管用吗?早就听说北海兵的火铳比朝廷的都厉害,无坚不摧,任你穿多厚的铁甲,举多厚的盾牌都没用,一枪撂倒见阎王。

  恰在此时,之前那种如同鬼嚎的声音又在外面响了起来,而且还离的非常近。别说刘氏父子等一众八卦教分子了,就连福保也感到了害怕,心说这用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啊,大夜里听着太渗人了!

  鬼嚎声响了十几秒就停了,随后就听见一个嗓门低沉的男声道:“我说,里面的都闹够了没?外面的人都捆完了,现在该你们了!都给我麻利儿滚出来,跪地抱头!”

  殿内一众八卦教徒无不面色煞白,反倒是刘成林壮着胆子大声道:“这位官爷,我等在此不过是乡民拜佛,练习拳脚,又没作奸犯科,为何无缘无故锁拿?”

  外面的男声呵呵一笑,大声道:“好一个无缘无故!你们拜的哪门子佛?烧的哪门子香?!我看是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吧!别他妈废话了,再不出来就要朝里面开枪了!看看是你的神功护体厉害还是枪子厉害!”

  “爹!”听到外面的喊话,老大刘成立再也扛不住了,瘫坐在地,抱着刘廷献的腿嚎啕大哭。

  他能不怕么,二十八年前,已经十五岁的刘成立亲眼见证了刘氏一族几十口被官兵抓走,曾经显赫百年的单县豪门刘家就此灰飞烟灭。

  长期把持教首之位的大房刘省过一脉,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得亏刘廷献所在的二房从没参与过八卦教的事务,这才保住了项上人头,落了个永不得回乡的流放。

  八年前,震卦大头目段文经事发,清廷虽没拿获到段文经,却查出了刘省过的儿子刘二洪就是时任的“中天教首”。结果刘二洪被抓获后就地斩首,已经发配给披甲人为奴十几年的三、四、五洪也都难逃一死,刘家大房传承算是彻底断了。

  如今轮到他们二房了,可刘成立还没活够呢,他不想死。

  问题是北海镇固然跟满清是死对头,可刘氏父子干的事,换了谁坐天下也饶不得!

  “唉~~~!”

  一直没说话的刘廷献发出了叹息,知道自己的教主大梦终于结束了。假神遇到真神,用老家的话说那叫土地爷掏耳朵--崴泥!眼下唯一的指望,就是没参加开坛仪式的老二刘成器能逃出生天。

  时间倒回二十多分钟前,北海军的信号弹还没上天,靠山屯里狗也没开始叫的那一刻。

  正躺在热被窝里呼呼大睡的刘成器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突然睁开了眼,猛的就坐了起来。他自小学武,气机通达,五感练就的十分敏锐。

  黑暗中,一条白花花的胳膊揽住了他,同在一个被窝里的女人含糊不清的道:“咋了?”

  刘成器默不作声的发了会呆,随即伸手摸向了炕头放着的衣裤。女人这时也醒了,起身打火点灯。光影下,就见女人削肩细腰,胸乳高耸,双臂宛如羊脂玉般洁白细腻,面容较好,眉眼间媚态十足,虽然眼角有点鱼鳞细纹,灯下根本看不出来,真真是出水芙蓉一般。

  “你这是咋了?大半夜还要出去?”

  “男人家的事,不该问的别问!去,给我把衣裳拿过来。”

  女人顺从的起身,拿来棉袄递给了刘成器。她这一年吃香喝辣,穿金戴银,都是面前这男人所赐。虽然明知丈夫的死跟刘成器肯定有关系,可她无力反抗。

  话说刘廷献的三个儿子里,老大刘成立童年阴影太重,长年给披甲人为奴的生活令他的性格非常怯懦。

  老三刘成林流放时才三岁,等到了十岁对苦难刚有感受,侯家送来的千两白银转眼又让他衣食无忧。之后他又跟着徐云卿系统学习了八卦教的理论,明摆着是刘廷献的接班人,所以性格狂傲。

  最后再说老二刘成器,这是个五短身材,面目阴鸷、心狠手黑的人。他自小读书不成,拜了震卦门的一个拳师习武。在漫长的流放岁月里,要不是靠着他的身手能打点猎物换粮食,刘家父子就得饿死冻死了。

  刘廷献开始传教收徒后,刘成器因为面相凶悍,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主要负责私下执行教规,偶尔也会向骨干教徒传授拳脚。从流放至今的二十年里,他手上至少有七八条人命。

  跪在炕上的女人刚帮刘成器扎好腰带,系好棉衣扣子,外面突然亮起了光,忽闪忽闪的,隔着窗户纸也能映的屋里红彤彤,紧接着院里的狗便开始狂吠。

  “天爷啊!这是怎么了?我怕......”女人一声尖叫,扑进刘成器的怀里。

  “滚开!”刘成器一把推开女人,掀开枕头抓起带鞘短刀揣在怀里,转身又从装粮食的木柜后面取出一杆火枪,从装衣服的箱子里翻出了火绳、火药壶和装铳子的牛皮袋。

  盛京战役期间,随着清军的迅速溃败,很多制式武器都流失到民间。刘成器的这杆赞巴拉克火枪就是从一个八旗兵手里买的,足足花了三十两银子,外加一口袋小米。

  在女人惊恐的目光中,刘成器手忙脚乱的给火药池装上药,迅速装填好发射药和铳子,用通条捣实,最后点燃火绳,夹在了击锤上。看上去好像很简单,然而能有如此速度,他足足练了一个多月。

  临出门前,他猛然停住脚步,转身回了西屋,从一口箱子里取出一个装有几吊钱和散碎银子的牛皮口袋,这才急匆匆的出了门。

  此时整个靠山屯已经从沉睡中惊醒,人喊狗叫孩子哭,到处乱哄哄。刘成器提着枪出了院子,快步朝西边的关帝庙而去,谁知没走多远,就看见西面亮起大片光芒,照的夜空如同白昼,顿时将他惊呆了。

  一片嘈杂混乱中,刘成器的耳中传来一阵微弱的嗡嗡声。大冷天哪来的苍蝇?

  他四下看了看,随即赫然抬头,惊讶的发现在头顶上方的空中,有个闪烁着微弱红光、如同八爪蜘蛛一般的黑影。要不是因为关帝庙那边的光芒太亮,照的半边天都发白,大黑天还真看不清。

  刘成器顿觉得手脚冰凉,心知大事不妙。

  他之前从卖枪的八旗兵口中听说过,北海兵打仗时会施放一种能在天上飞的“八爪妖物”。不管白天黑夜,只要被那玩意照到,炮子转眼就炸过来,一死一大片。是以清军在野战时,但凡看到天上有那玩意,都是撒腿就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脚。

  回过神的刘成器迅速闪身,将后背紧贴在冰冷的土墙上,大脑也开始飞快的转动。仅过了片刻,他就咬牙做了决定,不去关帝庙了,往北出了村子再往西,进山!

  “爹,儿子对不住恁了!大哥,三弟,不是我不讲兄弟情义,我得活着,给刘家延续香火!”

  刘成器跪在地上,一手拄着火枪,冲着关帝庙的方向连连叩首,算是跟老爹和兄弟道了别。他起身看了看方位,便沿着墙边的阴影,猫着腰,溜边疾行。期间西边响起的两声枪响把他吓得魂不附体,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敢继续潜行。

  就这样跟黄花鱼似的贴边奔行了好一会,眼瞅着离村子北面路口的大树越来越近。当他来到村子最北侧一户人家的外墙边上后,前方已经再无遮挡。除了那棵光秃秃的树,就是空旷的田野。

  一阵阵冷风扫过,将浑身冒汗的刘成器吹的有些头晕。他定了定神,四下打量了一下,看准方位,随即深吸一口气,猛地就窜了出去!

  谁料才跑出十几步,就听前方黑暗里突然有人大喝一声:“谁?!”

  刘成器哪敢出声,转了方向撒腿猛跑,手中的火枪也不顾了,甩手就丢了出去。脚踩在落满残雪的田埂上,身形也是起起伏伏。只听得身后响起尖利的哨声和高喊:“有人往西北跑了!快截住他!”

  紧接着,数道明亮的光芒在黑暗中不断晃动,很快就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也不知跑了多久,刘成器觉得身周的光影有些暗了,刚打算放缓脚步喘口气,就听到身后传来密集的簌簌声,就像是有一群兔子紧跟着自己。他不自觉的回头瞟了一眼,顿时魂飞天外。

  在他眼角的余光里,一个五尺高的黑影正大步流星的跟在身后,而且离他越来越近。

  刘成器猛吸一口气,脚下骤然加快速度,试图甩掉对方。谁料他快,身后那黑影速度更快。

  月光下,就见那黑影突然猛的一蹿,居然一跃六七米,连续几个起落,距离刘成器后背已不足三尺。黑影瞅准时机,抬臂猛的一挥,胳膊瞬间竟像变长了一截,一巴掌就扇在了刘成器的肩膀上。

  “砰”的一记闷响,刘成器顿觉左肩如同被钢鞭抽中,力道之大,贯穿皮肉,痛及骨髓。他提着的那口气再也绷不住,口中发出一声惨叫,身子一歪就摔在了雪地里。

  “够能跑的!看来今天我要不来,备不住还真让你跑了。”

  “你,你这是通臂缠拳,咝~~”刘成器肩膀钻心的疼,知道这回遇上真把式了。

  “行啊,这都能看出来。”

  “咱与山西郭老拳师素来无冤无仇,恁为何如此紧紧相逼?罢了,我怀里有包银钱,恁拿了去,放我一条生路如何?”

  “知道我是干嘛的吗?就是专程来抓你们的。”黑影不慌不忙的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手电,打开后望自己身上一扫,傻子都能看出他穿着一身北海军军服。刘成器见了,已是面如死灰。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张秀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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