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九章 赵新的大乌龙
邓飞拿着被写的密密麻麻的纸翻来覆去看了半晌,试探着道:“那你的意思是,咱们也学荷兰人铸铜币,把他们的钱替换掉?”
“钱肯定要铸,扩大金兰湾铸币工厂的规模。但这只是其一,想靠着铸币把11亿的荷兰铜币都换掉,那得等到猴年马月!”
王远方道:“插手香料贸易?”
邓飞道:“不可能,香料垄断早就不存在了,没看这里的种植园都在种甘蔗么。”
赵新揉着眉心,起身走到窗前眺望着远处的屋顶,喃喃道:“马夫子有云,商品流通决定货币流通。问题是流通中的货币需要量,不仅取决于商品交换的价格总额,而且还要取决于价值分配和再分配的周转总额......”
王远方和邓飞对看一眼,调侃道:“这家伙又开始神神叨叨上了?每个字我都能明白,连一块完全听不懂!赵大老板,能说人话不?”
赵新闻言哈哈一笑,转身道:“简单的说就是多管齐下,一方面通过军事打破VOC对万丹、苏门答腊和加里曼丹岛的武力胁迫,另一方面还要改变荷兰人搞的‘强迫种植制度’,再有就是苏门答腊岛的石油开发。”
邓飞道:“咱们不是搞橡胶农场了么?”
赵新道:“那个见效太慢,何况以后也不可能都种橡胶。北海镇的小麦虽然富余,可南方人毕竟吃不惯,而且从北海镇调粮的运输成本太高。民以食为天,再大的事,也大不过老百姓的吃饭问题。咱们还是得从农业和土地入手。”
邓飞道:“还得加上一条,华人不能给荷兰人当买办。”
“光是禁止还不够,得有替代商品才行。他们之所以背井离乡,想的还是发家致富。不管是什么,只要有两三倍的利润,总会有人铤而走险......”
赵新突然停住了话,锁紧眉头想了片刻,一拍脑门道:“嘿!我怎么把棕榈油这茬儿给忘了!”
邓飞反应也挺快,眼睛一亮道:“对啊!开展油籽种植,搞棕榈油加工,不管是吃还是工业上都能用。”
赵新对王远方问道:“现在本地最有钱的那几家是不是都有人在市政厅?”
王远方道:“嗯,基本上都在。”
赵新点头道:“那明天上午过去看看,先听听他们的意见。”
到了晚上,王远方代表巴城军管会在VOC总督府内设宴,款待从欧洲来的众人。直到这时,赵新也不再遮遮掩掩,当场亮明了身份,引起了所有法国人的惊讶。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位长着一副年轻人面孔,在船上经常和他们讨论数学、历史哲学问题的“海军参谋”,居然是共和中国的第一人!
在晚宴开始前,赵新代表北海镇向五位来自法国的科学家发出了正式邀请,协助建立“共和中国科学院”,并授予五人为科学院的第一批外籍荣誉院士。相关证书会在之后举行正式仪式时下发,而他们的具体工作则要等到在北海镇考察过后再做确定。
不过相比四位“拉神”和他们的家眷,对政治涉及颇深的孔多塞侯爵和他那美丽的夫人苏菲,在私下猜测赵新为什么要隐瞒身份去巴黎时,心里隐隐就冒出了个问号,“圣殿塔事件”的背后会不会有中国人影子呢?
孔多塞虽然在吉伦特派中有许多朋友,不过由于他厌恶派系主义,所以没有加入任何派别,也一直和吉伦特派保持距离。
历史上孔多塞被逮捕并处死的原因挺可悲的,他不过是批评了几句由罗伯斯庇尔和圣茹斯特设计的《1793年宪法》,由此被打上了叛徒的烙印。另外孔多塞对路易十六的态度也惹恼了罗伯斯庇尔,他支持审判国王,但反对死刑,甚至天真的建议把国王送到军舰上当划船奴隶。
那位伊丽莎白夫人和两个孩子没有出席晚宴,一是旅途劳顿,再就是考虑到肺结核的传染性和保密问题。
到了第二天上午,赵新也没让王远方和邓飞跟着,而是叫来了江阿生,穿着一件没有军衔的军装,带着两名特战营士兵当警卫,溜达溜达的来到了巴城北部靠近原海关大楼的旗竿街。江阿生没见过赵新,昨天通知他的时候,只说赵新是北海镇贸易部的一个官。
等到了大门前,赵新心说好家伙,弄的跟满清的官衙差不多。只见大门前立着一根粗大的旗杆,上面空无一物。四周院墙高一丈多,从外面望去,大门修的气势威严,跟满清治下的州衙也不相上下。
江阿生见赵新盯着光秃秃的旗杆看,便解释道:“大人,这旗以往都是每月初一才会挂。每月收人头税银的时候,把旗子一升让大伙看见,就知道该交钱了。”
赵新道:“不是没人头税了么?”
“是。可是还有商店税、赌博税、屠宰税、入口税、烟草税这些,都要按月来交。”
因为赵新不想弄的大张旗鼓,江阿生便没提前进去通报。一行人走进画着神荼郁垒的大门,就见一条五十米长的石板道直通大堂,再打量左右的房屋布局,又跟赵新见过的府县衙门不太一样。此时守在门房里的差役看到来了人,便板着脸出来询问,可一看江阿生和两名北海军护着的赵新,立时换上了一副笑容。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生哥啊!今天这是来公干的?”
江阿生道:“小戴,这三位是军管会派来的,要找黄甲大谈事。老先生在吗?”
“在!在!今天开堂断案子,他和吴老爷、林老爷几个都在二堂里呢。”
“什么案子?”
“小事一桩,两口子闹离婚。”
江阿生听了点头笑笑,便领着赵新他们往正堂去了。被称作小戴的家伙等人走远了,这才冲着江阿生的背影白了一眼,嘀咕道:“泥腿子攀上短毛老爷,一步登天了!啧啧~~”
赵新走到空无一人的大堂门口,也没进去,只见堂上同样是悬了块“明镜高悬”的牌匾,在左右两侧的东西墙上,挂着两块大木牌,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因为距离的关系,他就看清了最前面的内容。
“乾隆壬戌,维翰林公为甲必丹,始设公堂议事。仁心恤民,以教以化,咸臻善道,其遗风以至......”
等四人穿过侧门,来到二堂门外,里面果然在审案,不过说的都是闽南话。赵新也听不懂,便又退回了大堂前,想着一会里面完事再进去。他四下打量,随口向江阿生问起了公堂的人员情况。
据江阿生说,目前公堂的办事人员由十六人组成,最高自然是甲必丹(理事官),下设雷珍兰(副官)、朱葛礁(秘书)、达氏(差役)、武直迷(财产管理官)、土公(丧葬事务官)、马礁(区长)等职位,分别对应不同的事务。
荷兰人在的时候,公堂主要处理民事纠纷,上至户口登记和征税,下至欠钱欠税婚姻纠纷,无所不包,鸡毛蒜皮的事都要管。至于重大刑事或经济案件,则交由荷兰司法部门处理。
北海镇在巴城实行军管后,因为行政管理人员缺乏,保留了公堂的设置和相关人员,继续让他们处理民事,重大案件再上报军管会处理。虽然将正式称谓改成了市政厅,不过本地老百姓还是习惯叫“公堂”。
差不多等了二十分钟,从二堂里走出几个人,有男有女。看样子那桩离婚案已经处理完了,赵新便让江阿生进去通报。
隔着院门,赵新就听见里面一阵嘈乱,知道自己的突然袭击把公堂众人搞了个措手不及。等甲大黄绵舍带着手下众人出来见礼后,便一起去了二堂内的花厅落座。简单寒暄,仆佣端了茶,赵新便开门见山,说自己是代表贸易部来了解巴城的经济情况,打算开辟新的财源。
众人一听,悬着的心立刻就落下一半,原来不是来突击检查的。巴城军管会这两年大力实施防疫,又开设医院救死扶伤,公堂上下极力配合,所以双方关系很是融洽。
不过说起财源,在座众人顿时面有戚戚。
这些年由于VOC涸泽而渔的殖民掠夺政策,导致巴城经济长期不景气,商业衰落,很多小种植园的商人都陷入破产境地。而隔海相望的英属殖民地无论是移民政策还是税收政策,都优于巴城,像黄绵舍他们这样的大户,都转去了马来亚和马六甲开设分号,做起了英国人的中间商。
另外由于北海镇的到来,巴城本地的税收大为减少,尤其是在取消了诸如人头税、过秤税、内河航行税后,包税基本就成了无利可图的生意。
巴城公堂设立以来,公堂官员并无薪水,不过因为享有职务上带来便利,其大多数收入来源于包税制。在以前巴城的20个税目中,华人承包了11项,每年总额大致在一万银元冒头。他们这些人除了在税收上要雁过拔毛之外,还是VOC的中间商和工程承包人。
所以东南亚这些殖民地的实际情况就是,所有的华人领袖都是长期把持各地公堂的家族,同时还把持了包税项目,代代相承。由此富者愈富,贫者愈贫。
这些人一方面为华人出头,按照村社自治的模式调解民事纠纷,代为和殖民地当局交涉,可同时也对底层华人进行着盘剥,跟殖民者分利。
虽然北海镇在大陆上的政策是依靠贫民、团结中农、打击大地主,可在巴城目前并不适用。要知道这些华人领袖家族连接了东印度群岛的农村小额交易,是当地人与海外出口机构的中间人,以及海外产业与当地消费者的中间人,普通的底层华工根本做不到。
赵新听完了在座众人的诉求,便笑呵呵道:“眼下有一桩长远生意,那可比什么甘蔗、靛蓝、咖啡要好的多,而且是一本万利。”
“哦?!”黄绵舍等人听了,俱是不以为然。心说我们在爪哇都呆了几十年了,你一个刚来巴城的人就说有一本万利的生意,逗我们玩呢!
年迈的黄绵舍操着一口闽南官话道:“还请大人指教。”
“棕榈果。”
在场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心说这是什么鬼?
黄绵舍道:“敢问大人,何为棕榈果?”
赵新原以为本时代还没发现油棕榈的经济价值,大家都没在意,于是便描述了一下外观。谁知在座众人听完,全都是一脸懵逼,表示根本没见过。
赵新还不知道,自己这次是闹了个大乌龙,因为这年月的爪哇岛上就没有棕榈树!
棕榈树的原产地其实在非洲的尼日利亚,历史上印尼棕榈树的种植始于1848年,当时一位荷兰人从阿姆斯特丹带来4颗棕榈种子,然后便种在了植物园里。谁知才过了五年就长到了12米高,棕榈树开始结果了。不过当时的油棕榈树的经济价值并未发现,只是在路边作为装饰植物。直到1911年才在苏门答腊岛上开始广泛的商业化种植,从此印尼成了世界第一大棕榈油生产国。
好吧,赵新此时还不知道,他觉得眼前这帮“土鳖”不知道,城外种植园的华工肯定见过,到时候让江阿生下去问问。
况且既然都来了,肯定不能一事无成的回去。他随即便提起要在本地建设清凉油工厂,到时候会大量收购相关原料。另外还会提高水稻和玉米的收购价格,以此鼓励在座众人在自家的种植园里改种作物。
布拉布拉讲了一大堆后,赵新在众人的赞扬声中拍屁股走了。等回到花厅,首席雷珍兰吴缵绪对甲大黄绵舍道:“黄公,您看这?”
“既然军管会派人专程来说了,总要卖个面子。这两年巴城的疫情少了很多,咱们得知恩图报。各家先种上几十亩水稻,到时候低价卖给军管会,也算是交差了。”
另一位名叫林长生的雷珍兰不满的道:“什么油棕棕榈的,我就从没听说过!我看这人啊,整个一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跑这里拿我们寻开心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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