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7.鸾凤来仪(1)四合一
鸾凤来仪(1)
疼!
特别疼!
一动就浑身疼!
鼻尖充斥着浓烈的药味, 夹带着一丝一丝的血腥之气。眼睛睁不开,但耳朵听的见。风声呼呼的, 鬼哭狼嚎也不过如此。但吹到脸上似乎又没那么大没那么冷。
她想,她现在一定在一个密闭性不好的屋子里。
除了风声,这‘屋子’里没有一点其他的动静。
好半天, 才觉得有一只粗糙的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手不大,甚至都不是属于一个成年女性的手。那是一双比女人的少还小一些的手。
那么,靠近的人应该是一个未成年人。年龄待定!性别待定!
不过,这双手的主人应该出身不高,否则手不会如此粗糙。家境不好,要不然屋子不会四处漏风。
她努力的凭借其他的感官,想获取更多的信息。鼻子使劲的闻了闻,好像这人身上,还有一股子像是羊膻味的膻腥味, 不是很好闻。
还没等她往下分析呢,就听这人说话了。
声音有些粗哑, 但还能听出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的声音, 她说:师傅, 殿下好像醒了。
等等!
她说‘殿下’!
这一个称呼, 把之前所有的推论都打翻了。
可如此却更加的疑惑了。一个什么样的‘殿下’,沦落到这个境地?
有个声音带着几分低沉的人道:不会!只要明儿能醒来, 都是佛祖保佑。
林恕疑惑的皱眉, 刚才明明感觉自己靠近的时候, 殿下的鼻子似乎是动了动的。
林雨桐尽量放缓自己的呼吸,放下脑子里所有的猜测,放空自己的大脑,想看看这个原身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可只要一回忆,脑子里就跟炸开了似的,一点东西也想不起来。
头部应该是受了重伤了。
想不起来,甚至不能去想,这对于林雨桐而言,糟糕但却也不算不得是很要紧的事。
不知道就慢慢想办法去知道,不了解就想办法去了解。
仅此而已。
没有更多的思考,身体就不允许她想了。困乏与疲倦涌上来,根本不由人控制的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对于她的意义也不大。
这次,她的眼睛能睁开了。光线有些昏暗,‘屋顶’像是青毡,一块一块的拼接而成,看来有些年头,拼接的缝隙有风透进来。她后知后觉的现,这根本不是屋子,而是一顶帐篷。
手指动了动,就传来铺盖的触感,应该是某种动物的皮毛。
殿下,您醒了。是昨晚说话的小姑娘。看不清她的五官,只能看见头有些油腻毛躁,编着几根辫子随意的垂着。身上是灰色的皮毛,因为太脏,以至于带着一层灰黑色泛着油光脏垢。但露出来的袖口可以看见里面穿的是棉布的,相对来说,比较干净。
她的心松了一口气。从棉布的纹理看的出来。文明程度不算低。那样的工艺跟明朝时期的细棉有的一比。
林雨桐微微点了点头,这姑娘马上伸手从地上的盘子里端起银碗,用银勺子舀了水:您喝点。
如此穷困潦倒的殿下,却用银碗银勺子喝水。
应该不是因为殿下的‘架子’不能倒。
唯一可能的就是怕人下毒!
连吃饭喝水都要防备,这身份得有多要紧!
林雨桐张嘴喝了,喝了几口就摇头,这水的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那股子膻气,就好像用刚炖了羊肉的锅没清洗干净就烧出来的水。
总感觉比喝了刷锅水还难受。
这姑娘好像有点担忧,我去找师傅来
她蹭一下起身跑开了,林雨桐才现,她刚才是跪着的。
于是伸手摸了摸身下,躺着的是个到大人膝盖位置的榻。塌下整个帐篷的地面,都铺着毡毯,帐篷中间的篝火边上,倒是铺着一圈的毛皮。想来那里经常有人坐的。
此时篝火上吊着银挑子,有米粥的味道。
她不知道这榻下面有没有放东西,应该是放了的吧。要不然这帐篷也太简单了。因为除了这些,真再没有别的任何的东西了。
能被称为殿下,这应该是一位公主才对。
公主落难?什么时候一个公主这么重要了?
她艰难的抬起手臂,摸了摸身上。然后眉头微微皱起,胸部被棉布裹着,但她确定,胸部并没有受伤。为了确定,她摸了摸下身,确定为女性无疑。
最重的伤应该是在头部,肩胛位置被利器所伤。从抬起的胳膊看,应该是身上有不少鞭打的伤痕。
可这需要裹着胸吗?
脑子里一团的乱麻,理不出头绪。
偷着从空间里拿了伤药吃了,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不是一个,是三五个人踩在积雪上的声音,咯吱咯吱的。
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了,风雪被裹挟了进来。
先进来的,是一个大红斗篷的女人。她放下斗篷的帽子,近前来,林雨桐才看清她的容貌。
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她一张口就问:死得了吗?
如果不是眼睛灼灼的看过来,露出的那一丝焦急和担忧,她都以为这是仇人找上门来了。
她回了一句:暂时看来,还得活着。
对方的眼里就闪过一丝诧异,转瞬就不见了踪影。语气带着几分厌恶,话却是这么说的:还得活着就把药都吃了要死也别死在我眼跟前送你回国的事,我会考虑但是我提醒你你这样一个质子太孙,在北康还有些价值。但要是回去你这个‘太孙’又该怎么立足呢?随即又轻笑,不过,谁叫你喜欢找死了。就是不知道死在北康和死在靖国,哪种会更舒服。等你死了,记得托梦告诉我!
话音才落,人瞬间就出去了。
谁还进来了,林雨桐没关注。她的心里翻滚着两个词——质子和太孙。
要是没有理解错误,自己应该是靖国送到北康的为质子的太孙。
偏偏这身上的信息显示,她需要隐藏女子的身份。
那么,很容易得出结论:自己这个太孙是假的!
可如果自己不是太孙,又能是谁呢?
正思量,有个低沉的声音说:别怪公主殿下说话难听。她也是为了殿下好。
公主殿下?
刚才那个女人是公主殿下!
质子是靖国的质子,太孙是靖国的太孙,那么这个公主,就该是靖国的公主。
眼前这个‘太孙’,明显还没成年。
但这个公主,年纪却应该在二十到三十之间。
是不是说,这个公主跟‘太孙’差着辈儿。
要是按这么算,这位公主就该是‘太孙’的姑姑。
这位姑姑嘴上恶声恶气,但对‘太孙’的关心却不是假的。如果自己这个身份跟‘太孙’是毫无关系,或者是跟她毫无关系的,她还会这么关心吗?
关心一个棋子的死活,跟关心亲人,那是不一样的。
那么是不是也可以推断,自己如今这个身份,哪怕不是太孙,那也是跟太孙关系密切的人。
可这关系,又会是什么关系呢?
谁家肯拿自己的孩子去替换太孙?
如果是早就打算找替身,那找谁不是找,为什么要找一个女孩来替代?
除非当时非常的仓促!猝不及防之下,才不得不如此行事。
想的入神,边上又是一声低沉的咳嗽声。林雨桐这才扭头,眼前的人是个头乱糟糟的,却没有胡子满面风霜的老人。他伸出干枯的手,帮她诊脉。
这就是昨晚被小姑娘成为师傅的人。
刚才小姑娘跑出去,说是‘叫师傅’,而不是说‘叫我师傅’。再看这个人在自己面前相对自在的状态。他是席地坐在毡毯上给自己诊脉,而不是跪下。
她试着道:师傅在师傅前面了一个特别含混的音,像是呻|吟又像是某个字没咬清楚。
这要是也是自己的师傅,那叫师傅是没有错了。
那要只是那小姑娘的师傅,那就是把‘某师傅’的某姓没念清楚。
对方当然是不知道她的想法,只‘嗯’了一声,然后像是反应过来似的猛地睁开眼:殿下还是不要称呼老奴为师傅的好这话早跟殿下说过了
那就是没喊错了。
林雨桐垂下眼睑:没有外人
殿下记住老奴的话,回国的事急不得,也不能急,是福是祸,不好预料且不想叫殿下回去的人,和想叫殿下回去的人,是一样多的他的声音低沉起来:上个月传来消息,太子殿下的身体又有些违和东宫凤鸣苑住着的那位殿那位太子妃娘娘的‘侄女’,据说又得了怪病太子妃娘娘只怕也是夙夜忧叹偏偏的,您又差点遭遇不测
林雨桐抬手捂住头:师傅您说的这些我怎么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
从这位师傅的言谈看的出来,他对原身的感情不是作假的。而从他的所说的内容上分析,她知道,这事的背后,有些复杂。要想靠自己一点一点去寻找答案,还不如直截了当的问他。
就见他皱眉,起身轻轻的用手扶住她的头,用手指细细的扒开头看,然后就倒吸了一口气:是老奴该死没及时现
他忙着开药,忙着叫那小姑娘去抓药煎药。
然后才坐在她的边上,忘了没关系,以后会慢慢想起来的
喝了药,人有些昏沉。睡过去前,她还考虑着自己给自己针灸的可能性。
师傅,殿下睡着了。林恕低声道。
林厚志上前又查看了一次,小心照看。不许有丝毫的马虎。
是!林恕低着头,殿下的头
不急!林厚志看着躺在榻上的人,脸上闪过一丝怜惜,什么也不知道了也好,至少就什么也不会多做。现在的殿下,什么都不做,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否则
否则什么?林恕急着追问了一句。
林厚志却没有回答:我去给公主殿下复命,你跟林谅守着。
林谅站在帐篷外面,目送师傅离开,没有掀开帘子,只对里面的林恕道:安心的睡,我在外面。
再次醒来,林雨桐觉得整个人轻松了许多。不过每次的药她都仔细辨别过了,对头上的伤这位师傅并没有做更多的治疗。
她心里泛起疑惑,连同戒备。
如今,她连守着自己的姑娘也不敢多信任了。每次都是等到半夜,林恕睡了,她才起身,小心的抬起胳膊,自己给自己针灸。
连针灸了三天,脑子里似乎就多了一些什么。
从有记忆起,这个太孙就是在这一片草原上的。八岁前,出过帐篷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每次出去,只在帐篷周围一百步的范围之内活动。
对外的说法是,质子体弱。
真实的原因,则是这位为质的太孙,性别有问题。
孩子还小,不懂事的时候,是不知道怎么保守秘密的。那么最好的保守秘密的办法,就是与人群隔离。
她接触的最多的人是有三个,大太监林厚志和林恕林谅。
林厚志是什么出身,记忆力没有。但从教导的东西来看,他对大靖宫廷非常熟悉。肚子里一肚子的经史子集。也充当这位‘太孙’的老师。
林恕和林谅比‘太孙’小一岁。这三个人都姓林,是那位和亲的公主长宁公主给赐的姓。
林,为国姓。
林恕和林谅的母亲是长宁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喜乐和安康。就连长宁公主也是先为冒度可汗的妃子,后来又嫁了毕兰可汗。更何况俩个宫女。大汗高兴了,就赏赐给臣下享乐。两人不堪受辱差点自杀。
长宁公主将两人打开,只照顾太孙。等肚子大起来了才知道有孕。
打胎药,长宁公主自己就常备着。可这药下去,大人还能不能保住命?贴心的人不多了,经不起一点损伤,于是就说:生下来吧。生下来就是我靖国的子民。
因为带着北康的血统,赐名为恕和谅。
而这个‘太孙’到底是谁呢?
脑海里像是电影的画面,长宁公主一身大红的衣裳站在空旷的草场上,边上站着的就是一身陈旧的宽袍广袖的‘太孙’。
她说:宣平十年,北康大兵压境,两月间,凉州云州甘州三个州府接连沦陷。偏江南大旱,民乱丛生父皇却沉迷于女色半年不曾上朝你的父亲我的长兄为当朝太子,他跪朝三日,只为求见圣上一面却不想华映雪那个贱人对华映雪,她没有多说,跳过去之后,又接着道:大暑天跪了三天三夜,第四天一早一场暴风骤雨夹着冰雹下来热遇冷激大病一场你母亲是太子妃,彼时身怀六甲,操劳过度,早产生下一对龙凤胎。年长的为男,次之为女。洗三的那一天,北康的使臣到了满月的那天,靖国嫡出公主我接到旨意,和亲北康当时北康的冒度可汗,已经四十有五两孩子百日那天,正是我该启程的日子不知道什么缘故,北康愿意归还云州甘州,但前提是得带着质子前去父皇只有三位皇子,与我一母所处的你的父亲和二皇子,三皇子为之前颇为受宠的李妃所生,那一年,三皇子也才六岁。他又恰值出痘,只怕半路上就得夭折的。偏不巧,我的那位好弟弟二皇子,又去皇觉寺为父皇和母后祈福了,斋戒祈福怎能打断?那谁去为质子呢?难道叫一国太子为质?北康当然是想如此的。可朝臣怎会愿意?不知道谁的撺掇,父皇想起了东宫的一对稚子。于是分别赐名为林玉梧林玉桐。林玉梧为皇太孙,林玉桐为永安郡主。旨意即刻就下,接旨之后即刻带太孙走。你被送到我怀里的时候,才一百天。仪仗出了宫了,你哭了。你的奶娘抱着你浑身抖,我看出了端倪。解开襁褓,才现被你的母亲太子妃亲自送到我手里的孩子,不是太孙,而是永安郡主。
郡主!郡主!
呼喊声叫琉璃灯下的华服少女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皱眉道:毛毛躁躁的,又怎么了?
小丫头嘟着嘴:郡主,娘娘又去凤鸣院了。不是我说,娘娘对那位表小姐,都比对郡主好。
端着玉盏的辛嬷嬷呵斥,掌嘴!不知轻重的东西!挑拨娘娘跟郡主的母女之情,就该拉出去打死!
小丫头噗通一下就跪下去了:奴婢该死!
好了!被称作郡主的华服少女轻轻的摇了摇辛嬷嬷的袖子:母妃最是见不得打打杀杀的,少说些这样的话吧。然后又吩咐小丫头,拿我的斗篷来,我去瞧瞧表姐。
小小的凤鸣苑灯火通明。
卧室里帐幔重重,卧榻上是一个身材修长的身影。白胡子的洛神医皱眉诊脉,然后摇头:脉搏有力,并无病候症状。
太子妃陈氏慢慢的闭上眼睛,俯下身问躺着的少年:儿啊,哪里疼,你告诉太医。
少年睁开眼,露出虚弱又清浅的笑意,浑身上下,犹如遭受鞭打一般说着,又艰难的抬手捂住左肩胛,如同被箭簇贯穿之后又捂头,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可少年的身上白皙如玉,连一点伤痕都不曾见。怎么会是鞭打?肩胛位置完好如初,并不见丝毫伤痕。
陈氏问一遍伺候的苏嬷嬷,可撞到头?
苏嬷嬷摇头:老奴看着呢。怎么会?不敢伤到殿下分毫!
少年抿嘴:母亲,我一直做梦,一直能梦见她。她总说,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消息上说,她是八岁才走出帐篷,而我这怪病,也是从八岁那边起的莫名其妙的疼母亲,您该叫人去打探看看她到底遭遇了什么
陈氏的眼泪唰一下就掉了下来。
她背过身,却不敢叫这哽咽之声叫他听见:母亲知道了母亲知道了叫神医给你开止疼的汤药可好
不!少年摇头,她是代我受难的,我疼着,心里却安了
陈氏还要说话,外面传来禀报声:娘娘,永安郡主来了。
少年的嘴角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意,一瞬就不见了。
陈氏抿嘴,眼里闪过一丝不耐:她怎么来了?吩咐紧跟在后的陈嬷嬷,明儿查一下,把多嘴多舌的人都给我打了。
说着,就疾步从卧室出去。厅里站着一个一身鹅黄宫装的少女,她往前迎了两步,然后福身请安:母亲,听说表姐又病了,女儿来瞧瞧
陈氏的眼里有那么一丝恍惚,桐儿要是在,也该是这个样子的吧。
少女总觉得母亲像是透过她看另一个人,她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又喊了一声:母亲
桐儿说完愣了一下,看看眼前姑娘的眉眼,嘴角的笑意淡了两分,是柔嘉啊。
少女将那点疑惑压在心底,面上却始终带着笑:是!是柔嘉呢。
皇祖父给自己赐名林玉桐,封号为永安。
可母亲从不叫自己‘桐儿’,也不称呼‘永安’,只叫小字‘柔嘉’。
要不是自己是皇家的郡主,她都真怀疑,母亲嘴里的‘桐儿’,跟自己是两个人。
以后不要到凤鸣苑来了。陈氏郑重的交代跟着少女来的辛嬷嬷,你是老人了,该知道轻重。说着,好似觉得语气重了一些,就道:姑娘家身子娇贵,大冷天的,又是半夜三更的
辛嬷嬷低头应是。
柔嘉才柔软一笑,慢慢的退下了。
回了镜花苑,辛嬷嬷就道:郡主不要多心。娘娘也是怕您受寒。再则,该尽的孝心姑娘尽了便罢了
嬷嬷!柔嘉抬起头来,母亲她一直不喜欢跟我亲近
郡主该体谅才是。辛嬷嬷忙道:太孙殿下远在北康为质,您与殿下为一胎双子,长的是极为肖似的娘娘看见您,难免想起殿下
知道了。颠来倒去的,都是这些说辞。
大概,也许,就是这样的吧。
心里不免有些自嘲,不过是对陈家的一个投奔来的孤女多照顾了两分,自己就多心了起来,倒是大不该了!
不过是陈家的一个孤女凤鸣苑中,躺在床上的少年勉强的坐起来,靠在靠枕上,眼里多了几分锐利,心眼倒是不少
流云端了药碗递过去:主子,您不必为这个伤神
不伤神吗?少年没有接药碗,只摇摇头:她为郡主若有一天,永安回来了,将何以安身?
流云捧着药碗没动:是!太孙的位子她得还的。可该属于她的位子,又在哪呢?鸠占了鹊巢,人人都以鸠为鹊,鹊又何辜?真正的郡主殿下为鹊,自己的主子又何尝不是鹊。一样是被侵占了巢穴的鹊儿罢了。
少年似乎明白流云的沉默,自嘲的笑:也算是物伤其类了吧。
主仆正说话,远远的似乎听见有喧哗声传来。
流云放下手里的药碗就出去了,不大工夫又转身回来:主子歇息吧。没有大事!是太师府来人了,请洛神医的。
哦?少年眼睛一亮:是阴伯方病了?还是
流云摇头:说是阴家的小公子被刺客伤了,有些凶险。
少年轻笑一声:阴伯方这个老匹夫。他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睡吧!明儿有好戏看了。今晚上不知道有多少人高兴的奔走相告呢。
想看老夫的笑话?白白须恍若神仙下凡的阴伯方哈哈的笑,一群庸医说老夫的孙儿不行了,可老夫偏偏不信这个命他拉着洛神医,神医给瞧瞧,老夫的孙儿可有大碍
外伤虽重,但性命用了我的药该是无碍。洛神医皱着眉,脸上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只是不知道这没有醒来是个什么缘故
阴伯方面色猛的一变:会不会是中毒?
不像啊!
阴伯方的面色就阴沉下来:老夫知道外面的人都是怎么看老夫的。但老夫不在乎!刀枪剑戟,有本事冲着老夫来。老夫的孙儿单纯率真,别说害人,就是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去踩
洛神医轻哼:若伤的是你,自是不会搭救。但谁叫我与令公子有几分交情,他的儿子我断不会不管你要是信我的诊断便罢了,要是不信,大可另请高明
自是信的。话被门外的声音打断了。
门外走进来一个衣袂飘飘的白衣公子。仿佛是九天之上下凡的谪仙。他对着洛神医行礼:犬子有劳洛神医了。
洛神医还礼,玉公子多礼!
阴成之有天下第一公子的美名,因人如美玉,人称玉公子。
一样是行礼,他的动作却比别人做的都美。一屋子人看着他行了礼完了礼直起身子对着阴伯方道:父亲,我回来了。
阴伯方冷哼一声:孽障,还知道回来?你看看镇儿
父亲!阴成之打断对方的话:洛神医说无碍,那自然就无碍。请太医们都回吧。儿子这就送洛神医出府。
不等气的面色紫涨的阴伯方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人都跑干净了。
阴伯方狠狠的闭上眼睛,手搭在孙儿的额头上摸了摸,又交代伺候的人精心些,有情况就来报,这才转身离开了。
屋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床上的少年这才睁开眼睛,一双眼眸黑沉沉的,如两潭幽泉,深不见底。
天下第一奸臣把持朝政十余年的祖父,天下第一美男悠悠于山水间的父亲。加上这个阴镇,偌大的太师府,只有三个主子。剔除掉一年有三百六十天都在外面飘的父亲,常住人口只有一老一小。
简单到极致的家,却也该是复杂到了极致的家。
唯一庆幸的事,记忆里他知道了,当朝太孙林玉梧在北康为质子,而跟他一母同胞的永安郡主,名叫林玉桐。
想来,该是桐桐的。
太子的嫡女,与奸臣家的孙子,这个匹配指数啊,真叫人挠头。
要是没记错,洛神医是从东宫请回来的。桐桐应该是已经知道这边有个叫阴镇的,且受伤了。
她会不会找机会送消息过来?
或者,自己怎么送消息过去?
不!贸然传消息,容易出岔子。这个叫阴镇的孩子,是个阳光又单纯的好孩子。一点多余的心眼都没长。这也就导致了身边伺候的,没一个是属于他的人。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视线里,动是动不了的。
不过,身体养好了,该是得去谢恩的。去一趟东宫,也许能有机会也未必。
四爷还算是有寻找的目标。可林雨桐连一点方向都找不到。
直到一个月之后,她身上的伤好的七七的时候。她才从林厚志那里听到一个消息:阴太师又遇刺了,不过这刺客却杀错了人。险些杀了阴家的孙子。阴家还从东宫借了神医。
以前没细想,可如今再一听到姓阴的,不免就重视了起来,多问了一句:这阴家的孙子叫什么?
林厚志微微迟疑了一下:对阴家老奴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外面都在传,阴家不修阴德,是要断子绝孙的。事实上,阴家之前确实连着死了三个孙子,如今这个是第四个。说是请了皇觉寺的高僧给批的命,也说活不过十五跟公主殿下离京之前,好似阴家的这个孙子刚过了周岁如今也有十四了吧
林雨桐没有多问,他那个迟疑,总叫人觉得他在隐瞒什么。
隐瞒了什么,林雨桐这会子没时间去想。
而是想着,要是前面死了三个,如今的这个,就该是第四个。
阴四郎?
这么巧?!
她觉得她先得确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四爷,知道这个,她才有了努力的方向。别折腾着回靖国,可到头来,四爷却在别的犄角旮旯里猫着呢。
还不知道要多费多少周折。
等林厚志诊脉之后走了,林恕端了米粥进来的时候,盘里不是牛肉,而是一盘酱菜。
这却不是北康常见的东西。
她笑了笑:从哪里弄来的酱菜。林恕可高兴了,是石老板来了。
石老板来了,林厚志就有新消息了。
这是不是说,石老板就是那个能传递消息的人呢。
她搅动着米粥,就笑:石老板可有不短的时间没来了。
是呢。林恕把酱菜往前推了推:说起来都有半年了。我还想着前些日子的大雪,今年石老板怕是在路上耽搁了,没想到倒是赶来了。殿下可是想去集市上看看?
林雨桐点头:只怕师傅不让呢。
林恕嘻嘻笑:公主殿下叫师傅去办事了,晚上才能回来
林雨桐这才笑了:吃了饭,一起去。
林谅不赞成的看两人:如果公主问起来,如何交代?
要打板子,可得等我们逛完了再说。林恕笑着,把鸦青色斗篷给林雨桐披上。
来了有一个月了,才第一次踏出帐篷。
放眼往出,帐篷一片连着一片,绵延到远方。正中间这一片,该是王账。
她的帐篷跟周围那些奴隶住的帐篷,从外观上看,是没多少不同的。各处是浑身散着膻腥味的彪悍的汉子,低着头缩着走的,多半是奴隶。
她一步一步慢慢的走着,林恕十分熟悉的帮着带路,空旷的场地上,停着一排一排马车的,就是集市。
两边的帐篷一个挨着一个。有食肆,有酒馆,打铁的卖艺的,人来人往,倒也热闹。
林雨桐没过去挤,只在一边瞅着那些人交易。
看来这个石老板是个特别会做生意的人。他的布都是裁好的,一件袍子一块布。药都是按照药方抓好的,哪种是治疗感冒的,哪种是治疗咳嗽的。两国的度量标准是不一样了,而大部分的人又是不会计算,更不会换算的。所以,这种办法把交易变得简便了起来。大家还会觉得公平,不怕被欺骗。贵不贵的,都是卖家定价。只要价格统一,没有买的比任何人贵,这在大部分看来,就是公平的。
林恕朝另一边指:这边是贱民交易的地方,好东西都在另一边。
林雨桐并不想过去,那里是锦衣玉袍,衣着光鲜。都是北康的贵族。她这个身份,平白叫人奚落。她有事要办,没工夫跟别人磨牙。
因此只道:今儿算了,有些累了,找个地方坐坐吧。
她貌似随意的指了指,就坐哪儿吧。
林恕的脸一下子通红起来,殿下那里
林雨桐却抬脚就走。
这是一排特别整齐的帐篷,门口放着桌椅,每张桌子上都坐着几个汉子,碗里端着的都是烈酒。
而斟酒的酒娘,却都穿的绸缎的衣裳。
看的出来,她们都是汉家女,是靖国的百姓。
林雨桐坐过去,那酒娘就顿了一下,为难的看了一眼倚在帐篷边穿着大红色织锦蝶恋花的女子。
那女子嘲讽的笑了一下,盈盈的走过来,原来是殿下来了,贵客贵客!
林雨桐将斗篷紧了紧:不能庇护自己的子民,受谩骂与嘲讽,本就是该得的。她指了指边上的凳子,坐吧。说说话。
这女子轻笑一声,不以为意:那就多谢殿下了。她施施然坐下,风情万种。
你们这酒坊,老板是石万斗。林雨桐几乎是肯定的说了这么一句。
这女子面色一下子就变了:殿下何意?
林雨桐看她:要在这里说吗?
这女子给边上站着的一个小姑娘使了眼色,才重新扬起笑脸:哟!这外面怪冷的。殿下里面请。只要殿下不嫌弃咱们腌臜。
她是故意的,将林雨桐带进了一间帐篷。
帐篷里男女纠缠在一起,看见有人进来也不以为意,反而得意的哈哈大笑。
林雨桐面无异色的坐在一边的榻上,等那个男人离开了,床上的女人不见羞涩的穿好衣服跟着出去,她示意林恕出去:守好门,别叫人打搅
小女子媚娘请殿下指教。收起媚色,眼里倒是多了几分厉色。
呵!林雨桐就笑:商队在路上一走半年,这些伙计见了众位姑娘却客气有加。甚至见蛮子带着姑娘们进帐篷,还会露出几分憎恨之色。
媚娘轻笑一声:殿下倒是火眼金睛。只是不知看着自己的子民沦落到如此境地,作何感想?
林雨桐看着媚娘那双满是怒火的眼睛,突然间,她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了。
她急切的想找四爷,但是对这些人而言,她是太孙殿下。
哪怕到了如今,她们也认为,她们是她的子民。
林雨桐站起来,抬步就走,到了帐篷门,就顿住了脚步,扭头道:叫石万斗带你们回去吧。你们干的这些,太危险了。
她们拿身子换的,并不是银子,而是消息。
能被请进帐篷的,无一不是那些贵人身边牵马坠蹬的。一句两句无心的话被他们听见了,拿来换一个春宵一刻。
但谁是笨蛋呢?
迟早会被看明白的。
媚娘愣了一下:回去?殿下说的好不轻巧?我本事凉州的良家女子,丈夫温良,孩儿乖巧。可是一朝醒来,天翻地覆,蛮子烧杀抢掠无所不干,我的夫君为了我和孩子,被人杀了,我的孩子看见父亲惨死,受惊烧,无处医治,死了!我被掳劫到北康,原想一死了之。可是我不甘!我不甘!我
住嘴!外面传来一声呵斥,紧跟着,帘子被掀开。
一个身材修长留着两撇短须的男子走了进来,对着林雨桐就下跪:殿下赎罪!草民的家奴不知礼数,胡言乱语
石万斗?林雨桐叫出他的名字。
正是草民。石万斗低头,心里却翻转了个几个来回。
这个太孙殿下,跟相传的太孙殿下可有些不一样。
都说他身体羸弱沉默寡言性子懦弱,可如今看,却一点也不像。
小小的少年,面色苍白,脸上有几分不正常的红晕,听说他受伤了,该是大病初愈的样子。可却身姿笔挺,气质昂扬。
他不敢小觑,恭敬到了极致。
林雨桐绕过他走了出去:你起来吧。我只是随便转转。
林恕站在门口,手足无措,很是后悔被精致的货物引走了心思,叫人家给闯了进去。
林雨桐多看了林恕两眼,这姑娘,屋里伺候还行。在外面的话,不是很机灵。
本想干脆回去算了,却不想后面传来呼喊声,太孙去哪?
林恕提醒:殿下,是宝音郡主。
宝音郡主,北康二王子庆格的嫡女。
这位二王子本就是女奴所生,因勇武得以出头。其妻子为凉州降将戚威的嫡女。因此,宝音说的一口流利的中原话,因着身上有四分之三的中原人血统,倒是长的跟蛮子半点也不像。
她还有个哥哥牧仁,性格温和。
这是原身身边能被称为朋友的两个人。
当然,在别人眼里,他们是朋友。但在原主的心里,对这一对兄妹,却也并非毫无芥蒂。
在北康来说,他俩的外公戚威是降臣。但在靖国,戚威就是叛臣。
如此的身份,又怎么会是朋友?
林雨桐站下,对两人点头:出来转转,没想到遇到二位。
宝音红着脸:本来想去看你的。但是我阿妈对不起啊。
林雨桐摇头,没什么可介意的:二位随意转吧,我就不陪着
牧仁一把把林雨桐拽住:太孙,有件事我得跟你说。
林雨桐扭脸看跟出来相送的石万斗,他立马吩咐一边的媚娘一句,然后过来:请殿下里面坐。
宝音一看地方,就跺跺脚,你们都不是好人,我才不去呢。一股子骚狐狸的味道。
直接跑远了。
牧仁露出宠溺的笑:家妹无状,殿下勿怪。
林雨桐没言语,只道:里面请。
安坐了,石万斗要避出去,林雨桐摆手:不必,一边坐吧。听听也无妨。
牧仁多看了石万斗一眼,才对上林雨桐的眼睛:我知道,你未必真把我当朋友。但到底是我带你去的猎场你这次受伤,险些有我的责任在。既然有我的责任,我就不会逃避,事后我专门查了那箭簇是阿尔斯楞的没错他不敢杀你的!因此也绝对不会给你造成致命的伤。可按说受伤了,你的马该把你带回营地,可这中间却出了变故,你被马带到了云山顶上,人和马都从山顶下滚了下来马儿好好的路不走,为什么去从来没去过的云山?它是自己跑上去的,还是被人牵上去的?
阿尔斯楞是大王子巴根的第三子,很得巴根的宠爱。如今牧仁却说,罪魁祸不是拉尔斯冷。
林雨桐眯眼:你怀疑谁?
牧仁看了石万斗一眼,到底还是直言了:靖国的使团七月来朝,八月底走。却在九月底还驻扎在云山附近,跟咱们虽然隔着整个云山,但如果翻山的话,距离真不算是远。据说,是使臣上官大人病了,在原地修养。那么巧,太孙就出事了。到底谁是幕后那只手,想来不难猜!
说完,直接起身,告辞!
等等!林雨桐脸上带了笑:你费心了,多谢。不过牧仁兄想多了。正如你所说,被箭簇所伤,并不致命。我也不至于那么不济事。当时我的神智是清醒的,并且还能御马。所以,不存在有人故意牵马将我带到山顶扔下去的可能性。至于使臣上官大人,沉疴难医!误会一场而已!
牧仁在林雨桐脸上多看了两眼,轻轻一笑:太孙殿下真是叫人刮目相看,既然您认为不是那真的不是吧。告辞!
林雨桐起身相送,回身看着低垂着头的石万斗,石老板觉得呢?
石万斗拱手:太孙说什么,便是什么。草民不会胡言乱语。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
不管是不是靖国的人要自己的命,在北康都不能承认。
这件事如果承认,就把靖国内斗的事摆在了北康人的眼前了。
所以,哪怕没有阿尔斯楞那一箭,也得把北康咬死了。哪怕看见靖国的刺客,也只能咬牙放在心里。
林雨桐对石万斗点点头,转身要走,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停下来:石老板,可否问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石万斗愣了一下:草民是您的子民,君在上,岂有不答的道理。
阴太师的事,你想来是听说过的吧。她这么问。
听过。不多!石万斗如是说。
听说他如今只一个孙儿,还遇刺了,可有此事?林雨桐盯着石万斗,装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是有此事。石万斗肩膀松了一下。
这个叫什么来着的家伙命可够硬的。说着,就想起什么似的问,他叫什么来着。
回殿下的话,叫阴镇。石万斗没怎么在意,是皇觉寺的高僧给取的名字。
果然是叫阴镇吗?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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