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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褴衣褛裳飘下崖(壹)


只是罗琴观待杨不识神情,恍恍惚惚,神凝意滞,便是此刻穴道解开,朝自己勉强一笑,亦然笑中悲切。他脸上泪痕尚无抹煞,兀自历历能辨。罗琴心中登时一惊,暗道他虽然被“竹芦双怪

”制住了穴道,但目视耳听皆不受限,门板之外种种动静,必定被听得真真切切、莫不分明,陈泰宝是他养父,却被余先生下重手害死,伤恸之情,牵肠扯肺,岂能安然若泰,心想:“那位

云仙前辈,虽然不曾对不识哥哥有什么养育之恩,但毕竟是他的养母,自丧性命,不知是殉情之由,还是为了失节之故,或是今生此情不堪,唯独寄望于来年转世?不识哥哥情重之人,自然

也为她伤心难过的。”转念一想,不由又是喟然一叹:“他听着不善婆婆言语,为了寻觅生母踪迹,不惜离家出走,远涉江湖波涛风尘,日夜惦念,便是什么红叶峰痴恩亭的所在,如今镜花

水月,终究是一场虚空了。”想及于此,不由大替杨不识担忧,轻轻握著他的手掌,但觉冰凉透骨。

金庚孙舒展筋骨,待经络渐渐通畅,突然走到旁边墙下,伸手拎起一个偌大的篾筐,里面斜斜坐着一个女子,臀下蓝布软垫,背後撑着一个圆圆的锦缎填绒的靠垫,双目大睁,眨巴不定,清

秀容止之上,面色甚是惊恐,正是崆峒女派昔日弟子方效颦。

金庚孙不会解穴,转过身子,左手拎起另外一个篾筐,里面藏着一个年轻男子,盘膝打坐,浑若僵木,袍衫松松垮垮,却是泰山派弃徒孟中。

郑念恩打量两人一番,目光落在方效颦身上,“咦”的一声,疾步走过去,手指轻出,在她胸下、背肋各点两指,手腕倒转,“啪啪啪”几响,又顺势解开了孟中穴道。他夫妻二人得脱自由

,紧紧相拥,全然不避讳外人在场,待缓过神来,齐声道:“他们走了,他们来了?”声音隐约颤抖。前面的“他们”,想必就是指“竹芦双怪”老兄弟两个,后面的他们,互有不同,孟中

问得是泰山派无嗔道人一行、想起师严依旧、门规扎实,莫不忧虑;方效颦问得却是崆峒女派刘姥姥一伙儿,料之脾性执拗,不依不饶,更是惶愁。他们两人在篾筐之中,听得外面动静,无

嗔道人内力浑厚,传声颇远,刘姥姥叫嚣喝斥,锐尖划风,便是越过小屋门板、密密篾筐,落在孟中、方效颦耳内,其实也身分明。罗琴点点头,默然无语,一双眼睛只是痴痴地盯着杨不识



孟中夫妇立时脸色苍白,面面相觑,皆不知怎样是好,方效颦有些支撑不得,身体微微後仰,便即到下,孟中慌忙搀扶,惊道:“你,你没有事罢?”提脚将篾筐踢到一旁,扶着她依旧还在

那旧垫子上坐下,又把背垫搁在她身後,靠着墙壁坐稳,服侍殷勤,伺候周到,果真是一副好丈夫的模样。杨不识呆呆地瞧着他,心道此人虽然性情狭隘、气度拘窄,但对之妻子倒也是真心

实意。萧季若有所思,扭头朝郑念恩问道:“我看你方才解穴,接连破了三处穴道,其中有一个穴道似乎有些奇怪。”

郑念恩嘻嘻一笑,道:“自然奇怪,那卢先生或是余先生真要制她,点着两个穴道便即足够,剩下一个穴道,是恐她久坐凝滞,淤结体内的胎气,反对胎儿不利,是以两个老怪物添上一指头

,轻轻点了她‘四满’穴。”萧季咦道:“她怀孕了么?”瞪着一双眼睛细细打量方效颦,见她衣裳宽大,腰间不用丝带束缚,小腹微微隆起,果真是有了身孕,不觉哈哈大笑。

方效颦羞臊得满脸通红,轻轻推搡孟中手臂,低声埋怨道:“都是你不好。”孟中有些赧然,继而讪讪一笑,嗫嚅道:“生儿育女,夫妇本份,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什么,有什么不好意

思的?”说着说着,自己也低下头去。

二人被泰山派、崆峒女派追捕日久,每日不是惶恐不安,便是忐忑惴惴,此时无嗔道人引着泰山弟子、刘姥姥率领崆峒群英逼在门外,情势大大堪忧,然念及方效颦腹中胎儿,两人苦涩骇怕

之中,尚有几分甜蜜。孟纵连抚须微笑说道:“原来如此,恭喜,恭喜。”

萧季也是哈哈大笑,说道:“不想那两个老家伙对花子下手极重,绝不留情,但对这孕妇倒也怜香惜玉,还能小小地体贴半分。”话音才落,门外脚步声响,传来阴森森冷哼:“小贼与老贼

臭味相投,难免会有几分惺惺相惜,嘿嘿,只是我等名门正派是非分明、恩怨清晰,对于这等不知廉耻、叛教破门的恶人决计宽懈不得。”“彭”的重重一响,把地上石板笃出一个坑穴,裂

痕往四周绵伸,如纤细蛛丝垂布。方效颦身子一晃,几乎跌倒,被孟中抱住双肩,颤声道:“姥姥,您老人家就放过我们吧?”孟中半晌沉吟不语,突然怒视狠瞪,骂道:“老太婆,你到底

想要怎样?不妨便在这里把话说个明白。要明要钱,悉听尊便。”言罢,听得外面有人叹道:“孟师兄,你若是…若是把宝藏图交出来,用于我派复兴大计,我等自然不予追究。师父…师父

他也是答应了的。”袖袍飘过,门槛後闪现一人,却是孔池。

刘姥姥怒道:“狗屁,你家牛鼻子答应了什么,可与我等毫无干系,小贱人,藏宝图也要交出,责罚也不可避免。你若是识趣幡悔,死罪可免,不过关入洞室中了此残身,这也是大大的便宜

你了。”孟纵连、郑念恩相顾摇头,暗道这老媪心肠未免狠毒了一些。慕容翱潮冷然无语,鼻子“嗤”了一声。萧季却已然按耐不得,喝道:“我名门正派,何时皆变得贪婪好财?手段也更

是毒辣,倒与魔教甚有几分相似。”

金庚孙说道:“就是,人家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你,你老人家偌大的年纪了,便不能积些功德么?他二人再是叛徒不肖,但此刻已然配成了夫妻,你,你们又何必赶尽杀绝?

”孔池面有惭色,若有叹息,转过身去,刘姥姥怒道:“这是我派家事,哪里要汝等外人插嘴打诨?”孟中牙关紧咬,大声道:“好,你们要我性命,此刻取去就是了,只是我妻子身怀六甲

,你们莫要与她为难。什么藏宝地图,早被他人夺走,你们一味偏执,只是不相信,我也不可奈何。”“霍”的起身,拉开衣裳,露出胸膛,昂然等死。方效颦大哭不已,伸手拉他臂膀,孟

中巍然不动。刘姥姥冷笑道:“臭道士,你以为我真不敢动手么?”手臂一挺,拐杖便朝孟中撞去。孔池惊道:“前辈不可。”急欲挥剑阻止,已然不及。眼看孟中性命难保,众人忽觉眼前

人影一闪,杨不识出手如电,一把握著杖头,喝道:“回去。”

刘姥姥只觉得一股极猛的内力阻遏于前,双臂无论怎样使力,拐杖皆不能进逼半寸。孟中惊呆不已,不觉大是羞惭,暗道:“当日我在泰山,处心积虑欲置他于死地,他,他今日反倒救我性

命。”只是他性情鄙薄,除了对妻子方效颦甚好,并无外仁广慈之心,转念一想:“他要救我,不过是昭显自己的侠义名声,我又没有求他救我,既然我不曾开口,便不欠他恩情。”忖及如

是,感激之情登消。

刘姥姥怒道:“小贼,他只要寻死,与你何干,还不滚开一旁?”心中却是暗暗吃惊:“这小子年纪轻轻,如何会有这等内力修为。我勤修苦练了数十年,难道还不及他么?”心中不免生出

几分妒忌,有些不服气,突然抬脚朝杨不识膝盖踹去。她有心给杨不识一些教训,欲让他断骨伤筋,是以下手极狠,这一腿之上,竟然贯运了八九成的气力。杨不识心中本是痛远忿极、凄悲

孤寂,顾虑众人在场,遂隐忍不发,但胸口浪潮起伏,酸楚异常,种种情绪一刻也不能平息,此时见得她用力踢来,势夹劲风,显是狠毒凶辣,便再也不能默默憋闷,什么前後辈序,俗世礼

仪,统统抛弃不顾,大喝道:“老贼婆,你该滚开才是。”见她脚到,也不躲避,手上猛然叫力,将手中拐杖顶着刘姥姥便推了出去。

他极怒之下,用力自然甚猛,内力尽泄而出。刘姥姥只觉得一股狂涛海浪劈头盖脸地扑来,双臂麻痹不已,十指松开,那拐杖回弹,重重打在自己身上,顿时“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若断线

的纸鹞一般往门外卷去。徐天平尚在树下发呆,蓦然双足连踏,算准了她的跌势,一把将她抱住。一手连点其胸口心脉数大穴道,叹道:“有人得理不饶你,你却是无理也不饶人,今日果真

是吃亏了吧?所幸那小兄弟无意断丧你的一条性命,伤了气血,但不损经络,否则你此刻岂能活命?”

刘姥姥闻言,精神一振,颤声笑道:“你,你果然还是徐,徐天平?好,好,你只要活着未死,我,我终能--”不及说完,眼前一黑,立时昏了过去,袁美引着众女弟子赶来,尽皆手足无

措。徐天平将刘姥姥放在地上,微微一笑,摇手道:“无妨,她略受剧震,所赖护体内力本就不差,且出手之人并无害她之意,调养数日,便即痊愈,你们不用担心。”崆峒诸女你看看我,

我瞧瞧你,骇然之余,俱是长松一口气息。袁美瞅见呆呆站立于门槛旁的杨不识,见之神情虽然憔悴,但稍加回想,便想起此人曾在大都甘家镖院见过一面,不由疑惑不定:“相隔时日不称

久长,他…他的武功竟然精益如斯,一招便伤了姥姥她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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