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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


时间过得很快,冬去春来,很快,我就面临毕业。

春节的时候,爷爷奶奶带着桑枚去了趟马尔代夫,回来后,桑枚用数码摄像机跟我秀了好久当地的美景。她就是会讨奶奶的欢心,处处都是她搂着奶奶,奶奶笑得满脸菊花开的样子。

桑瞳在休整了一段时间之后,也正式进入俞氏,任副总经理,主管财务跟销售,再加上原先负责创意策划的友铂,爸爸算是有了左膀右臂。

而我呢,已经悄悄在《临风》杂志社上了将近三个月的班,做其中一个版面的编辑兼记者,还用薪水给安姨买了暖炉,给桑枚买了一条手链。

第一次用自己挣来的钱买东西,感觉跟从前完全不一样。

桑瞳开始经常跟爸爸一起进进出出,有时候还会把工作带到家里来讨论。看得出来,她有做女强人的资本,头脑清晰,一针见血。

一日,家里人大多外出,我有些感冒,独自在楼上休息,睡了一阵,挣扎着下楼想给自己倒杯水喝,刚走到楼层中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叔叔,上面是这个月的进项,还有必须要开支的项目和还款,您过一下目。”

是桑瞳的声音,优雅冷静,绵里藏针。

一阵窸窸窣窣翻阅文件的声音之后,我听到爸爸叹息了一声:“再这样入不敷出下去,怎么得了?”

我心里微微一惊。

片刻之后,我又听到爸爸开口,口气有些无奈:“当初你爸爸在世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过,在现在的宏观调控政策下,房地产泡沫过多,不必要贷那么多款买栋大厦下来,风险实在太大,可是??”

我明白爸爸指的是俞氏报业现在的办公地点——俞氏大厦。当初伯父力排众议买下来,欠了银行不少钱,我也曾听爸爸抱怨过,说旧账未清,现在再向银行贷款越来越难。

桑瞳静默了一阵,片刻之后,我听到她的声音:“我爸当初固然有考虑不周全的地方,可是叔叔,”她顿了一下,声音不高不低但有力,“您在竹轩国际小区和其他地方购置的私产似乎也占用了俞氏不少资金。”

我默然。爸爸在外面的事,不仅是我,家里人包括妈妈在内应该都有所耳闻,只是像桑瞳一般直截了当地揭出来,还是头一遭。

客厅里一阵沉默,气氛十分尴尬。我悄悄向下看去,只见爸爸阴着脸不吭声,但脸上竟有几分潮红。桑瞳依然不疾不徐地喝着手边的茶。以她向来缜密的心思,既然敢这么说,手上一定有足够的证据。

我无意再听下去,刚要转身回楼上去,只听到爸爸轻咳了一声:“桑瞳,那个,说起来??你年纪也不算小了,叔叔觉得那个龙先生??”

几乎是同时,沙发上一道身影站了起来,不卑不亢地道:“谢谢叔叔关心。我的私事,自己会处理。”

毕业的日子快临近了,我明白早晚会跟家里有一番争执,只是没料到会在这样的一个时刻。

这个周末,家里的餐桌上,除了我们全家人外,龙家兄弟赫然在座。桑瞳今晚穿了一套粉蓝色的Fendi女装,将头发松松挽起,坐在龙斐陌身旁,不时跟他低语着什么。

龙斐陌照例是一副悠闲自若、不置可否而又略显疏淡的样子,看了让人无端心烦,龙斐阁则时不时跟桑枚开着玩笑,或是打打闹闹,间或还跟我扮个鬼脸。

爷爷奶奶坐在上首,面对着一桌丰盛的晚餐,高兴地招呼着龙家兄弟:“你们以前在国外,很少吃春板鸭,尝尝看。”又嗔怪桑瞳,“看看你,也不早点跟家里说有朋友来吃饭,准备得这么仓促。”

桑瞳耸耸肩:“事先又没有约好,临时决定的。”她朝龙斐陌嫣然一笑,“你们也知道斐陌一直很忙。”

大家会意地笑。

不知不觉地,一顿饭吃了很久。快接近尾声的时候,奶奶不经意般开口:“我们家桑瞳啊,从小就聪明好学求上进,门门功课都要争第一,比一般的男孩子强太多了。好不容易从国外留学回来,她爷爷又不让她多休息休息,天天忙进忙出的,看把她累的??”

她虽然叹了一口气,但眼睛一直对着龙斐陌,话里话外透着的全是骄傲,听得伯母微微一笑。

父亲轻咳了一声:“妈,瞧您说的,那是我们家桑瞳能干。”

小婶也凑趣道:“我们家桑枚若是能有桑瞳一分能干,我也就满足了。”惹得桑枚嘟起嘴,故作生气地直翻白眼。几乎是同时,龙斐陌开口了,浅浅一笑:“是,桑瞳向来很出色。”我隔得老远瞥了他一眼。他的笑意味深长,却没有到达眼底。乔楦说过,她受言情小说荼毒,念中学时最迷恋这样的笑,后来才发现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人通常城府颇深。

对此我绝对赞同。

桑瞳扭动了一下身体,略带娇嗔地道:“干吗都在说我?”大家都笑了,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爷爷也笑得心照不宣。坐在角落里的我也是淡淡一笑。

在外面整整跑了一天,有点疲倦,我低着头,想早点回房睡觉。就在此时,父亲将目光转向我:“哦,对了,桑筱,你今年大四了,快毕业了吧?”

我轻轻“嗯”了一声。

他微微皱起眉,吩咐道:“刚好桑瞳身边少个助理帮她处理一些杂务,你反正没什么事,从下个礼拜起,就去俞氏上班吧。”

我低头不语。

他盯着我,有些不悦地道:“桑筱,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我仍然低头不语。

满桌子人的视线顿时集中到我身上,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我放在膝上的手握紧,又松开,再握紧,再松开。

往事潮水般,一件一件涌上心头——

“桑筱,桑瞳要学芭蕾,你陪着她去,顺便照应她。”

“桑筱,桑瞳从下周开始学国画,你跟着一起去。”

“桑筱,桑瞳的舞鞋忘了拿,你给她送过去,顺便把巧克力给她带去,她爱吃。”

“桑筱??”

“桑筱??”

十五岁之前,我扮演的角色,全部是另一个人的影子。从没有人问过我,桑筱你想要什么。

而那个人呢,她永远不拿正眼看我。

容貌、才艺、成绩、气质,所有的一切,桑瞳都远远胜过我,从老师那儿得到的褒奖,永远比我多得多,她的傲气可以理解。如果说十五岁之前桑瞳对我只是漠视,十五岁之后,她对我,则是完完全全的敌视。虽然我至今也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我只记得,十五岁那年起,她永远会在家里人最多的时候,不经意般开口:“我看到桑筱今天被老师罚站。”她的教室跟我的,隔了整整一栋教学楼。

“那个笔筒是桑筱打碎的。”爷爷最喜欢的康熙年间青花笔筒,我知道价值颇高,畏之如虎,从来连碰都不敢碰。

“从明天起,我不要学国画了。”十七岁那年,她毫无预警地对家里大声宣布,“因为桑筱太笨,老被老师骂,害我跟着没面子。”

在她说这番话的前一天,国画林老师正跟我商量要拿我的一幅画去参赛,她说我是她教过的最有天分的三个学生之一,年少的我第一次受到如此肯定,激动得心怦怦直跳。

可是??

谁都相信她,而我呢,知道争辩无用索性不吭声,因此受到的责骂更是不计其数。一日,我又被责骂,跑在花房里解闷,听到外面两个人说话。

是桑瞳跟她的好朋友谢恬霓。我听到谢恬霓的声音:“我今天看到你堂妹了。”

“不要跟我提她!”桑瞳的语气极其厌恶。

谢恬霓咯咯一笑,满是轻蔑地道:“那倒是,别说你,就连我也不喜欢她,个子嘛高得像竹竿,又土里土气,看上去还呆模呆样的,一点儿都不像你们俞家人。”

桑瞳只是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再后来,我清晰地记得一个夜晚,她来敲我的房门,单刀直入地问:“听说你跟何言青在谈恋爱?”

我沉默。她仔仔细细地看着我:“看不出来啊俞桑筱,你居然也会阳奉阴违那一套,”她突然一笑,笑得很是神秘,“那就祝贺你了??”

她笑得愈发神秘:“祝贺你一辈子都不要碰到一个长得比你漂亮,性格比你温柔,家世比你强的??”她转身向外走,轻飘飘地道,“情敌。”

她脸上略带轻蔑的笑,我记忆犹新。

记得当时的我,只是轻轻关上门,当作不见。

但没想到,不幸被她言中。

不久之后,一个比我美丽、比我温柔、比我出色的女孩子出现。

我争取了。

我努力了。

可是,我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我压抑了一下思绪,抬起头,平静地道:“我已经找好了工作。”屋里静得仿佛空无一人。过了很久,我听到父亲的声音,不可置信般,一个字一个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说、什、么?”

我慢慢看过去,我看到的是桑枚一脸的惊讶,桑瞳一脸的不屑,母亲一脸的漠然,还有,父亲一脸不可置信的恼怒。

这时的我反而更加平静,我缓缓地又重复了一遍:“我已经找好了工作。”有外人在场,父亲似乎有所顾忌,咳了一声,看着我:“你倒说说,你找到了什么工作?”

“《临风》杂志社。”

父亲静默了片刻,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口气中满是嘲弄:“就环城路那一家新开的?”他话里的嘲弄意味越来越深,“这就是你所谓的工作?”

我不吭声。

我不想回答。

可能是我的沉默激怒了他,他口气开始加重:“放着家里好好的事情不做,出去找什么乱七八糟的工作?去把它辞掉!”

我仍旧沉默。

父亲终于被彻底激怒了,伸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我叫你辞掉,听到没有?!”我抬头,清清楚楚地回答:“不。”

我早就不是六岁时那个听他不耐烦地大声呵斥“去去去,别烦我”就两眼泪汪汪的小女孩了。

我有我想要的生活。

我站了起来,不疾不徐地道:“目前为止,我对这份工作十分满意。很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们??”我非常镇定地向后退了一步,“我已经找好了房子,明天就搬出去。”

我租的房子离杂志社很近,虽然小了一点儿,也比较简陋,但好歹五脏俱全。长到这么大,第一次独立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我十分雀跃,以至于一时兴起,拖着乔楦去窗帘城选了窗帘桌布床单,把房里原来的杂物统统换掉,仿佛就此挥去了种种旧日气息。

我只觉得连空气都是新鲜清甜的。

离开俞家的时候,我只带了随身换洗衣物跟一些书籍,对着不舍又微带惊恐的桑枚,我笑了笑,抚了一下她的头。

我清晰地记得那晚爷爷极其不悦的声音:“澄邦,你生的好女儿!”瞬间过后,父亲大力挥过来一只手,一记重重的巴掌打上我的脸,几乎将我带倒在地。

等我好容易站稳身体,就听到他狠狠甩下一句:“我倒要看你能撑多久!”

几乎是同时,我听到母亲事不关己地,闲闲地道:“桑筱,你看,你又惹你爸生气了。”

我摸了摸脸颊。

奇怪的是,那一瞬间,我一丁点儿都不觉得痛,反而感到无限解脱。

原来,人也会有失去痛觉的时候。

这些天,我白天上班,晚上写毕业论文,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实在是分身乏术,所以婉言辞去了龙斐阁的家教。

我是专程去告辞的,碰巧龙家兄弟都在家。

其实我事先字斟句酌了好久,没想到非常顺利,他们一句话都没多说,只是龙斐阁的语气十分惋惜,又有点愤愤地道:“桑筱,没想到,你爸爸??”

我摇摇头,微笑了一下,避重就轻地道:“我一个人挺好。”

龙斐阁还没听出我的弦外之音,龙斐陌却不动声色地瞥了我的脸颊好几眼,等我告辞之时,他拿起车钥匙:“我们刚好要出去一下,顺便送你。”

其实我一直想坐后排,没承想,一打开车门,就被龙斐阁大咧咧抢了先。

我踌躇了一下,有点局促地坐到了前排,身体尽量朝右后侧去,离身边开车的那个人远一些。

我还是莫名地有些惧怕他。

以他那么敏锐的人,可能早就发觉了,但他一直不动声色,直到快到我的住处时,他才转过脸来,似是不经意般说了一句:“《临风》杂志社是出版业的后起之秀,虽然现在规模还不算大,发展倒是挺快。假以时日,前途可期。”

我有点诧异于他的耳目之广。不过,这是成功人士的必备素质不是?我没吭声,只是出于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他唇角轻轻一撇:“听说《临风》杂志社招人标准还不低,俞小姐,你是自己去应聘的?”

我眉头一动。

他这是什么意思?

见我不答,他淡淡一笑:“你别多心,这个问题跟俞家没什么关系。只不过,”他侧过脸,略带研判地瞥了我一眼,“你三流大学毕业,成绩履历不见得出色,口才也未见得伶俐,能这么顺利进《临风》。”他眉头微微一挑,“想必,还是有你的过人之处。”

这是他第二次如此“褒奖”我,我当然听得出他口中淡淡的揶揄。

只不过,似乎也没什么恶意。

我低头不语。

我不想搭腔。

我只想离眼前这对龙氏兄弟越远越好。

他们亲历了我最没有尊严的一刻,同情也好,鄙薄也罢,与我都不相干。

就算没有家人,我还有朋友。

就算丢掉了亲情,至少我还有友情。

还有我的工作。

进临风已经有段时间了,带我的实习老师是一个干练爽快的三十多岁女性黄晓慧,明眸皓齿品位不俗,据说一直独身。

这年头,好女人反而容易惆怅。

可能因为最开始上面跟她打过招呼,她对我印象一直不好,态度不算友善,甚至淡淡鄙夷。对她这样在职场上拼搏才得到今天这一地位的女强人来说,跟我这样靠关系进来的平庸之辈共事纯属浪费时间。

实习生的工作其实是很烦琐的,再加上《临风》杂志社规模并不大,因此,她经常毫不客气地对我要求:

“俞桑筱,去把那堆稿子整理一下,不能有错别字,明天要用!”

“俞桑筱,去核对昨天的采访记录,要一个字一个字核对,明白吗?”

“俞桑筱,去把桌上的所有文件影印一下,一式三份。”

“俞桑筱??”

“俞桑筱??”

我回去偷偷跟乔楦抱怨:“乔楦,我都快升级成影后了。”

乔楦也挺同情我,闲暇时多半会拉我出去逛逛街,散散心。

其实我们也买不起什么东西,无非图个热闹,看个开心。往往街边一个小咖啡馆,就能让我们消磨整整一个下午。

有一天,都已经下班回家了,黄晓慧突然打电话给我:“俞桑筱,赶紧收拾东西,陪我出趟差!”

我急匆匆连滚带爬赶到火车站,待得上了火车才知道,原来隔壁W市一名高中教师因十分敬业,经常给学生补课加课,前几日在讲台上已经站立不稳,医生判定是“颈椎综合征”,建立休养一段时间,可回家只休息了半天,便不知何由在家中骤逝。

我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先进事迹采访,可是一上车就发现黄晓慧激动莫名,竟然在我面前泪流不止。

我很惊诧。

她哽咽道:“她以前是我的语文老师,待我们所有学生都非常好。那时候,我爸爸去世了,妈妈下岗,家里穷,如果没有秦老师,可能我连大学都考不上。”

我默默坐在一旁,无从安慰。

她拭了拭眼泪,勉强平静了一下,抬头看我,淡淡地道:“你不会懂。”

到了目的地,我们第一时间去了秦老师家里。

一进门,黄晓慧的泪水止不住又掉了下来。

我也愣了一下,现在这个年头,很难得看到这么简素的家庭了。家里没别的东西,看到最多的就是书,窗户还是木制的,几乎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秦老师的爱人是一名大学老师,他面容憔悴地招待我们,字字含泪:“我们的小家庭走过了十六载,有欢喜有埋怨。埋怨的是,秦爽每天下午都要六点多、甚至七点才能下班,经常错过回家的班车。回家后,她还忙着给家长发短信、打电话??”

黄晓慧哭得不能自已。

我从没见她这么失态过。

出得门来,我递给她一包纸巾,她擦干净泪水,扬起头:“俞桑筱,你知道吗,其实我悼念的,不只是秦老师,”她的脸上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决绝,“还有我的青春。”

回到本城,到了火车站,熙熙攘攘的人潮里,黄晓慧问我:“走得匆忙,我没开车过来。一起打车回去?”

我刚要点头,一辆车突然无声无息地滑了过来,堪堪停在我们前面。

前车窗滑下一半,一张似曾相识的胖胖的笑脸慢慢露了出来。

我认了出来,是龙家的司机安叔。以前给龙斐阁做家教的时候,偶尔他也会送我回去。

安叔热情地道:“俞小姐,您这是要上哪儿去?我送您吧。”我冲他挥了挥手:“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打车好了。”他笑笑:“这个点很难打到车的,别客气了,上来吧!”

我回身看看黄晓慧,她一脸无限的倦容,这两天,从操办后事到帮忙追悼会,事无巨细,也的确折腾她了。

真看不出她原来是个挺重情重义的人。

于是我点了点头:“那就谢谢了。”

把黄晓慧送进前座,我拉开后排的车门。

一开门,我就吓了一大跳。

后排座位上,赫然坐着一个人,正在闭目养神。

是龙斐陌。

他好似听到了动静,朝我瞥了一眼,淡淡地道:“你好。”

黄晓慧也赶紧朝后瞧,旋即朝我投来询问的目光。我硬着头皮坐了进去,硬着头皮开口:“这位是《临风》杂志社的黄晓慧记者,我的实习老师。这位??呃??”

龙氏企业全称叫什么,我还真搞不清楚。

龙斐陌看了我一眼,眼底是几分了然,似乎还带着几分嘲弄,他朝黄晓慧微微一笑:“龙氏国际物流集团,龙斐陌。”

黄晓慧一愣,想必她从新闻媒介上早就对眼前这位人物略有了解。于是她立刻展开媒体人的热络:“久仰久仰,龙先生,闻名不如见面,怪不得刚才看着有点面熟,您本人可比电视上看着还要出众!”

是吗?我低了低头,不露痕迹地稍稍往外挪了几厘米。

龙斐陌礼节性地寒暄了几句,瞥了我一眼:“你们这是从哪儿回来?”

黄晓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龙斐陌颔首,带有几分赞叹地道:“现在这样纯粹的人不多了。”他微微一笑,“虽然有点不合时宜,”又问,“但我还是想问,是怎么认定的?”

黄晓慧愣了一下:“什么?”

龙斐陌微笑了一下:“以你老师这个情况,完全可以争取工伤赔偿。但因为在家里去世,即便积劳成疾,从程序上来说认定工伤恐怕有一定难度。”他思索了一下,“不过,逝者已矣,生者可追,该为生者争取的,还是要争取,否则,岂不是没有善待死者?”

他转过头来,眼神中有浅浅的探究:“俞桑筱,你说是不是?”

我心底微喟,可以预料到的是,接下来一定是大面积的报道、荣誉、追思,只不过再多的荣光,也都是做给依然活着的人看的。我低下头,心底掠过一阵浅浅的惆怅:“死者已矣,能多些物质赔偿告慰死者当然最好,但是不是善待,是不是值得,怕还是要看秦老师至亲的意见和评判吧。”

他们认为值得,便是值得。

他们认为合理,便是合理。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钱和利益来衡量的。

安姨勤恳一辈子辛劳一辈子,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她也只是在我一个人心底重若泰山而已。

她也只是在乎我一个人心底的评判而已。

听得我的话,龙斐陌目光微闪,轻轻一笑:“难得俞小姐看得这么通透。只不过??”他朝安叔示意,后者迅即找出一张名片,递给了黄晓慧,“我们这些做商人的,一身的铜臭味,凡事都讲求一个‘利’字。黄小姐,这是律师名片,他最擅长打类似的诉讼案件,你可以先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黄晓慧很感激地收了下来,朝我微微一笑:“桑筱,谢谢你了。”

我也微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黄晓慧的家很快就到了,不一会儿便下了车。

安叔回头,依然是很和蔼地朝我微笑:“俞小姐,上哪儿?”

我报了一个地址,他点点头,转过头去继续平稳地开车。

我低头,感受到一道略带探寻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

我抬头,无惧地迎上那道目光。

他微微一愣,瞥向我的头顶:“你头发上有几缕碎草叶。”他的眼睛不露声色地在我身上打量了一圈,我随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何止,我的衣服裤子都是皱巴巴的。

我明明白白看到他的眼底那很明显的不赞同。

这两天跟着黄晓慧四处奔波,根本无暇他顾,我总不能袖手旁观,看着她一个人辛苦劳碌。

现在的我,只想回去赶紧洗个热水澡。于是,我伸手一捋,将草叶攥在手心,轻轻一吹:“这世上,总该不只秦爽老师一个人有那么一点儿不合时宜的纯粹。”

他又是微微一愣,半晌,这才似笑非笑地道:“俞桑筱,真看不出来,原来你还有着一份侠肝义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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