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俞桑筱记者变形记
刺猬
结婚后很长一段时间,俞桑筱记者都像一只刺猬。
沉默,将信将疑,对周遭一切都充满戒备。
即便跟龙斐陌的关系有了极大的缓和,她偶尔还是会这样。
某日,一直冷眼旁观的乔楦如得道高僧附体,给她下了一行偈语:NO ZUO NO DIE。
又某日,龙斐陌下班回来,手里居然破天荒地没提公文包,而是拎了一只遮得挺严实的小笼子。
龙斐阁好奇:“哥你带了什么?”
龙斐陌轻轻扔给他:“自己看。”
桑筱忍不住好奇,也凑过去看,两人打开顶部的遮光挡板,看了之后,面面相觑。
里面赫然是一只小小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的、毛刺竖起的非洲迷你??刺猬?
两人疑惑地抬眼,屋里的第三个人起身离开,轻描淡写地道:“养一个也是养,养两个也是养。”声音从背后传来,“斐阁,你给我好好照料着。”
两人沉默。直到龙斐阁百思不得其解地问:“哎,桑筱你说,我哥是说我呢还是说你?”
说是让龙斐阁照料着,但这位老先生自己都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压根无暇他顾,所以龙斐陌突然发现,自己的正常睡眠被严重打扰了。
经常在半夜,向来浅眠的他伸手一摸,身边余温犹在,人不见了。
他悄然起身,下楼,扫视一圈,毫无意外地发现庭院的一隅,一个人影蹲在那儿。
说起来,龙斐阁对他这个大哥的指令还是颇为重视的,刺猬是夜行动物,喜安静,怕光,怕热,怕惊,于是他专门让人在院子的一角设了个遮光掩体,地上还种起了灌木杂草,堆土墩和小假山,让刺猬摄食、活动,还给刺猬取了个名字:Beckham。
他很迷球星贝克汉姆。
于是,龙斐陌看到的这一幕,正确地说,应该是刺猬俞桑筱在喂刺猬小贝。她一副蹑手蹑脚的模样,把小盆里自配的饲料小心翼翼地慢慢往刺猬面前放,再蹲下来,一眼不眨地盯着刺猬进食。
颇有惺惺相惜的意味。
不知怎么地,他心里突然一动,取出非工作时期基本从来不用的手机,悄然而迅捷地拍了一张照片,存了起来,图片名存作:Twins。
然后,他在心底默默点了个赞。
再然后,他扭过头,眯起眼睛: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单飞!
野天鹅
某一天,俞桑瞳来找俞桑筱。
她开门见山地道:“你老公一定跟你说了,我们这次想把俞氏整体转让掉。”
桑筱默然。自从被龙氏收购后,俞桑瞳作为第二大股东代表,出任报业CEO,这几年来,托她勤勉的福,公司业绩不错,但她野心太大,也曾经好几次闹出点风波来。
龙斐陌素来不会将公事带回家,倒是关牧,旁敲侧击地在桑筱面前透露口风:“你那个堂姐,重要报道刊登和财务状况好几次都不如实地呈报给董事会,捅出的娄子,税务和法务那边都要我们去帮她善后。”
桑筱明白,她或许不是存心的,是一心扑在工作上,只是太求完美、好胜心使然。
她心底那口气到底还是没纾解。
果然,俞桑瞳略带一丝黯然地道:“桑筱,我自认对得起俞氏,只是,我对不起对爸爸的承诺。”
桑筱看着她,没有作声。
骄傲如俞桑瞳,从来不需要他人的怜悯。
半晌,桑瞳抬起头:“桑筱,我要结婚了。”桑筱点头:“我听说了。”听龙斐陌说,她嫁到一个名门望族去当一个七岁孩子的后母,虽说公婆精明,但据说准夫婿对她很用心,钻戒洋房豪车,大礼一样不少。又据说,桑瞳已经逐步参与到了对方企业的核心业务中。
她由衷地说:“桑瞳,祝你幸福。”
“幸福?”桑瞳微笑了一下。她眼前掠过伦敦那幢二层小楼窗前略带模糊的身影,心里不由得轻轻一恸。
她不想让桑筱看出来,平静片刻,淡淡地道:“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钱的事。我跟爷爷奶奶商量过了,俞氏整体转让的资金,照规矩按人头划分,友铂的我已经汇给了他,不管怎么样,你也是叔叔的女儿,你也该得一份。”她递过一张卡,“密码是你的生日。”
桑筱摇摇头,没有动作。
桑瞳看着她:“俞桑筱,不管情不情愿,你毕竟还姓俞。该是你的,就是你应得的。再说,你跟龙斐陌之间的事,我不清楚也不想过问,但世事难料,我想,若你能凭借这个做点自己的事业,也不必一辈子仰龙氏企业的鼻息,就当为自己留条退路吧。”犹豫片刻,她声音略略低沉,“桑筱,对你跟你妈妈,我们家始终欠一句对不起。还有,桑筱,我很真心地跟你道个歉,为我以前的举动。”
她几乎不给桑筱回应的时间,将卡直接塞到她的包里,便转身离去。
桑筱抬眼看向桑瞳的背影,再看看包里她塞过来的东西,不置可否。
爷爷奶奶没看错,俞家最有出息的人,始终是她。
坚韧,努力,不择手段,永远向上。
出门时,俞桑筱是两袖清风的龙太太。
回来后,俞桑筱是腰缠万贯的龙太太。
她实在是不善作伪,所以刚开饭一小会儿,向来精细的龙斐陌很容易地就发现了她内心的小小波动:“见过你堂姐了?”
她点头。
龙斐陌很锐利地看了她一眼:“有什么打算?”
她眨眨眼,抬头看他:“什么打算?”
龙斐陌向餐椅后背上一靠,微笑:“你现在手里有流动资金了,没想过要用来增点儿值吗?”
俞桑筱犹豫了片刻,再看看龙斐陌一脸的笃定,显然就算事先不知道,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她有几分迟疑地问:“桑瞳说,俞氏整体转让给你了?”
龙斐陌轻哼了一声:“怎么,你知道了?”
前脚从他这儿划走的款项,后脚就拆分了一部分重新流回龙家。
他倒是挺承俞桑瞳这个情的。
她还是挺明白的。
用血缘亲情来曲意笼络眼前这个傻瓜,比动脑筋来笼络他,既容易得多,成本还低。
毕竟,这个城市就这么大,大家以后还要见面。
于是,他清清嗓子,大言不惭地道:“我知道你不想跟俞氏有什么瓜葛,你放心,这笔钱是龙氏出的,转到你手上也是应该的,就当先借给你,说吧,想要拿来做什么?”
桑筱看着他,索性和盘托出:“我们老总要回美国,想把杂志社卖掉,我跟晓慧姐、乔楦有意向接下来。”
他们杂志社向来走轻松惬意略带小资的路线,深受都市小白领的欢迎。接手后,他们打算略作调整,更关注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注入特色小吃推荐和曲艺特辑,先期市场试测效果也挺不错。
龙斐陌哼了一声:“龙氏旗下就有报业。”又轻咳了一声,“这么说,你是不愿意给我打工,想自己做老板了?”
桑筱淡淡地回应:“我没什么大的梦想,也没有什么大的才华,我只是想自己试一试,然后??”
龙斐陌伸手止住她的话。
龙氏旗下报业以商业领域为主,向来不是她所长,他并无意勉强她。
俞桑筱最擅长的是天马行空的白日梦,而且努力地、谦卑地、全心全意地实现它。
他不会告诉她,他买了所有连载的杂志,免费赠送给商业伙伴。
他更不会告诉她,其实,他挺欣赏她的白日梦。
于是,他横了她一眼,思索片刻,这才开口:“你们老总开了什么价位?”
桑筱报了一个数字。
龙斐陌点点头:“还算合理。”于是闲闲地问,“近些年的财务报表拿来找审计师看过吗?有没有问题?法律方面找法务顾问咨询过没有?你们三个人各自准备投多少资金下去?责权事先划分过没有?”他瞥了一眼俞桑筱,后者理所当然的一脸茫然,只是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嘴巴也微微张成了“O”型。
其实,俞桑筱记者也就跟黄晓慧记者、乔楦记者三个同行凑在一块儿吃了顿饭,抒发完共同的梦想后,一时头脑发热就决定了下来,然后各自分头回去筹钱,正发着愁呢,没想到难题居然就迎刃而解了。
她自认向来不善理财跟经营,一时间哪会想得到这么多!
龙斐陌心里微微恼怒,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道:“你这还没开呢就一问三不知,等杂志社开起来了,万一??”他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万一规模又大了,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三个人有可能因为利益问题产生矛盾?”
桑筱摇了摇头:“不可能。”
龙斐陌抱起臂来,笑了一下:“兄弟阋墙,姐妹争锋,夫妻反目,俞桑筱,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桑筱这才反应过来,不禁气恼:“你不阴不阳地说上这么一大堆,肯定有你的小算盘??”话还没说完,她后脑勺就被拍了轻轻一巴掌,“跟我在一起这么久,这次总算开了点窍。”
书桌前,两人各据一方。
手里各拿了一份草拟的合同样本。
龙斐陌挫挫手里的笔尖:“都看完了?你不善经营,黄晓慧太精明,乔楦关键时候摇摆不定,纵然你们是好朋友,但亲兄弟也应该明算账。这样,你们只要各出四分之一资金,另外四分之一资金由我出,股权照此划分。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干涉杂志社的日常经营,也不参与分红,”他顿了一下,“也就是说,你们日后分红按三三比例,但是,重大事项我要求参与,说白了,我只要求一份重大决策投票权。还有,我免费为你们赠送一位法律顾问、一位财务顾问,帮你们处理所有涉法、涉税问题。”他微笑起来,“这样的条件如何,龙太太,我想你和你的朋友应该不会反对吧?”
俞桑筱一行一行地看下去,看完了,他的话也消化完了,这才抬起头,狐疑地问:“你有这么好?”
龙斐陌脸上的笑意终于加深了:“哦,我忘了我还有一个条件没说。”他当然没这么好。
桑筱心底哀号,果然。
他又开始算计她。
台灯下,一只手一寸寸地向她伸过来:“我要求当你的资金托管人。”
进书房时,俞桑筱是腰缠万贯的龙太太。
出书房后,俞桑筱又变成了两袖清风的龙太太。
既然都两袖清风了,说话就难免欲言又止。
龙斐陌躺在床上,眼皮都不抬地道:“说。”
桑筱闷闷地道:“可我手上都没钱了。”
刚借来的钱,转眼又化为乌有。
龙斐陌转脸看她:“你要钱做什么?”
她更闷闷地道:“伦敦最近一直下雨,太潮湿,我就在想??”
龙斐陌心里微微一动,略带屏息地问:“想什么?”
桑筱轻轻嘀咕了一句,他侧过一点儿脸:“你声音大一点儿,我听不到。”
桑筱又嘀咕了一句,他再侧过一点儿脸:“你声音再大一点儿,我还是听不到。”
桑筱气恼,在他耳旁咆哮:“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把我妈妈的画运一批回来,把我们家的地下室重新装修一下,好保存画作,留个纪念,行不行?”
龙斐陌先是捂耳,然后伸手搂住她,一直笑:“行。”
看来,是他多虑了。
两年多过去了,终于从她口中听到了这三个字。
我们家。
他和她,是一家。
桑筱也终于醒悟过来,更气恼地揪了揪他的耳朵:“我可没钱,运费和装修费你出。”
龙斐陌转过脸来,亲了亲她的额头:“好的,野天鹅。”
很久以后,俞桑筱出杂志样刊的时候,无意中看到这样一行字:野天鹅,世界上最顾家的动物。
绵羊
没有龙醉墨这个奇葩之前,俞桑筱是一只色厉内荏的小猎豹。
有了龙醉墨这个奇葩之后,俞桑筱变成了一只货真价实的小绵羊。
龙醉墨的奇葩,早在她降临这个世界之前,就已有先兆。
俞桑筱的怀孕,是龙家全家的一件大事。于是老太太召集全家开会。
龙家很多年没听到过婴儿的啼哭声了,尤其是女娃,所以显得如此的珍贵。
于是,会议内容只有一个,给孩子取名。
众人在最初乱七八糟的开心劲儿过去之后,好一阵喧嚣,这才渐渐回到主题。
龙斐阁兴兴头头地翻出古诗词大全,一口气读下来:“嫣然、香飞、如水、玉润、荷风、荷香、如斯、雨娟、如梦、月彤、芳菲、虚竹??”
桑筱只觉得一阵阵恶寒,等听到“虚竹”那两个字,再也听不下去了:“停!”
跟她同时喊出口的还有另一个人。
老太太摘下老花眼镜,锐利地瞥了龙斐阁一眼:“你中国话还说不全呢,添什么乱?”
龙斐陌清清嗓子,终于开口了:“伯母,你有什么好的想法?”
老太太在这儿磨叽了整整一晚上了,他心里有数,老太太这是跟他叫板呢,当初婚事不如她的意,这次孩子取名,她必要横插一杠子。
不过,老如小嘛,这两年她身体也渐渐不如以前硬朗了,且由得她好了。
果然,老太太满意地沉吟了一小会儿,这才不急不缓地开口:“我找了个高人算了一下,龙、醉、墨,这个名字可好?”
龙斐陌蹙眉:“龙醉墨?”
老太太“嗯”了一声:“我们家终究是铜臭味重了点,给孩子取这个名字,也可以带点儿书香气。”
桑筱倒是没什么意见,老太太不找她碴儿反而待她越来越好,让从小没受过什么家庭温暖的她嘴上不说,心里暖暖的,再加上这个名字也的确好听有意境:“我也觉得挺好的。”
老太太脸上的皱纹更舒展了。
龙斐阁嘴巴一动刚想说什么,老太太一个眼风丢过去,他立刻闭嘴了。
没办法,最近有把柄在她手上。
跟瑞士那边剪不断理还乱。
眼见着大哥和桑筱都无暇他顾。能帮他的,就只有眼前这个老太太了。
龙斐陌扬扬眉:“既然大家都觉得好,那就这么定了吧,不过,就怕??”他意味深长地瞄了瞄桑筱的肚子,“就怕她不是醉墨,醉的是别的什么。”
一语成谶。
但其实龙醉墨小朋友自打出世以来,因为长得粉妆玉琢活泼可爱,从来走到哪儿都自带光环。
还是外国油画中美轮美奂的小天使那种。
于是,自从宝宝出生,老太太一开始每天来一趟,然后是一天两趟,再然后索性提个小行李箱,就在客房长期驻扎了。
桑筱倒是没什么意见。
龙斐陌兄弟俩各有各忙,更是没什么意见。
只不过家里本就专门请了位育儿嫂,老太太还是不放心,经常半夜三更去婴儿房视察,跑得比俞桑筱这个当妈的还要勤快,桑筱觉得很过意不去,觑了个空跟龙斐陌说:“能不能跟你伯母说一声,墨墨那儿她不用每天半夜都去。”
老太太原来整天一副母仪天下的做派,服饰从来一丝不苟,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小髻更是纹丝不乱,现在总是一身家居服,还老是顶着被龙醉墨小朋友抓得乱蓬蓬的朋克发型出现,桑筱怎么看怎么违和。
龙斐陌瞥了她一眼,简短地道:“她从没生过孩子。”年轻时曾经流产过一次,后来想尽办法,一辈子却再也不育。
桑筱默默无言,以后便再也不提。
老太太对小丫头呵护得无微不至,再加上有龙斐阁那么个不靠谱的叔叔,逮狗抓猫地就为博得小佳人一笑。日子稍长,桑筱对于自己女儿的未来感到忧心忡忡。
龙斐陌看到她一副凝重的神色,躺在榻上伸了伸腿,十分有闲情逸致地问:“杂志社这个月又亏损了?”创业初期,实属常态。
桑筱白了他一眼:“不要装傻,你没看到墨墨晚饭时候那样子?”
难得周末,晚饭后老太太坐在沙发上逗小丫头开心,桑筱坐一旁,用残存的一点儿绘画功力给女儿画肖像,龙家兄弟俩利用少有的闲暇时光下棋。
下着下着,龙斐阁看着自家侄女圆鼓鼓的可爱苹果脸,又开始存心逗她:“宝贝小墨墨,你爸爸总欺负叔叔,叔叔下棋下得眼睛都花了,给叔叔拿眼镜过来好不好?”
他努努嘴,指向龙醉墨身后两米开外的茶几。
其实是老太太惯常用的老花镜。
龙醉墨一听,咧开嘴,迈着胖胖的小腿摇摇晃晃就去了,取到了,折回身交给龙斐阁,很愉快地、口齿不清地道:“仙——块——田——”
龙斐阁没听明白,稀奇地问:“什么?”
知女莫若父,龙斐陌泰然自若地接口:“她跟你要劳务费,三块钱。”
满屋寂静。
继续寂静。
还是寂静。
突然,老太太满是自豪地拊掌大笑:“好墨墨!这么小就这么有经济头脑!真不愧是我龙家的宝贝!跟你爸爸小时候一样厉害!!”
桑筱手中的画笔一颤,再也画不下去。
说好的书、香、气、呢?
龙斐陌瞥她一眼,还是泰然自若地问:“这样子有什么不好吗?”
桑筱无语:“她还这么小,做什么事都先考虑钱,”想想就生气,“你们还鼓励她。”还把劳务费明码标价,用便利贴贴在冰箱上,供龙醉墨小朋友时不时去瞻仰。
“妈妈,报报。”拿一份报纸,三块钱。
“妈妈,饭饭。”端一小碗饭,三块钱。
“妈妈,臭臭。”扔一小袋垃圾,五块钱。
源源不断从她这儿捞银子。
可怜她俞桑筱每月并不厚实的薪水被女儿零敲碎打一点一点蚕食而去。
龙斐陌唇角含笑,抱起臂来:“俞桑筱,墨墨她可是我的女儿。”一副十分与有荣焉的模样。
付出就一定要有回报,这是龙家一贯的家训。
再说了,正当劳动所得,有什么不对?
他心情实在好,忍不住微笑,逗她:“没办法,我们家的基因跟血液里可能都带着铜臭味。”
桑筱老大一个白眼翻过去。
基因?
父女俩一个德行。
专门骗她钱的基因。
龙醉墨在老爸的放手鼓励、老妈的试图矫正的夹缝中,就这样一天天地长大了。
长得越来越天使。
行为越来越恶魔。
幼儿园小班开始,她就会把家里的童书带过去,借给同学们看,按次计酬,一次一块钱。
大班开始,她学会替别人跑腿,从中赚取一定的劳务报酬。
难为她还知道童叟无欺。
老师学生一律均价,概不打折。
到了小学二三年级之后,她手下已经发展出一批相对稳定的经营团队,所承接业务范畴遍及学校所有角落,代买教辅书、采购课外体育器具、野营用品??她团队内的成员们各有所长,各司其职。
她在一家俱乐部上游泳课,三五次课下来,游泳技术没见长,倒是很快谈成了一项游泳基地训练器的寄售业务。
偶尔学校里举办大型活动要用场地、器材或是其他特别需要,她都会通过自己或是团队内成员的家庭关系和自己的人脉外带社会资本处理得妥妥当当。
当然,按劳取酬那是必须的。
十足的女汉子风范。
桑瞳某天打电话给她:“俞桑筱,你宝贝女儿真有能耐啊,生意都做到我头上了!”
桑筱正在校稿,不愿意跟她多废话,蹙眉问:“怎么了?”
桑瞳在电话那头笑,看得出心情是真愉悦:“你家丫头跟我说,‘瞳阿姨,您这么忙,乔乔弟弟您一定没空讲故事做游戏陪着玩,我可以利用周日下午的时间过来。’”乔乔是桑瞳三十多岁才生下的宝贝儿子,宠溺得要命,无奈她又要盯着自家生意,实在分身不得。桑瞳的声音顿了一下:“一次两小时,你女儿跟我开的报酬可真是不低。不过,乔乔还真喜欢她。”她略带挖苦地道,“话说回来,俞桑筱,你女儿可比你讨人喜欢!”
专业、耐心、心思灵巧,再加上能说会道,真看不出是才八九岁的孩子。不但乔乔迷墨墨姐姐迷得要死,每到周日下午就老老实实坐在门口苦等,就连阅人无数的她,也着实喜欢这个被儿子倍加推崇的小女娃。
于是,俞桑瞳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愉悦,叨叨了半天之后,半带调侃地道:“俞桑筱,女儿这么可爱,多半轮不上你的功劳。”又东拉西扯了几句,这才挂断了电话。临结束之前,还不忘略带小心地问桑筱:“友铂全家回来过年,他现在自食其力,设计公司运转得很好,生活得很富足平静,桑枚也要从瑞士回来,想看看国内有没有合适的学校,这个丫头从小没吃过苦,国外待了几年倒是懂事了,前思后想,想在这儿读书工作扎根下来。他们都跟我提到了你,到时候咱们一块儿聚聚聊聊,好不好?”
她最近经常打电话或来探望,尽管借着找龙斐陌洽公或其他由头,但意图是极其明显的。
爷爷奶奶和伯母远在瑞士,几乎从不踏足国内。
曾经显赫的俞氏,已经成为历史。从本城街头巷尾的谈资中渐渐淡去。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俞桑瞳似乎一直执着于某些事。电话里的她,还是一贯的爽快简利:“桑筱,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心结,一直不待见我。”她顿了一下,“该道歉的,我向你道歉,桑筱,这么多年来,我的努力你也该看到了。我活了三十多岁,去年得了一场大病,这才明白一个道理:亲情最厚。友铂和桑枚是我们的兄妹,你们之间没有必要一直这么疏远下去,以前的恩恩怨怨就让它过去吧,人总得往前看,我们之间更是,桑筱,你说是不是?”
俞桑筱沉默了片刻。
然后,慢慢挂断电话。
回到家,她盯着龙斐陌看了老半天,后者被她盯得十分之诧异,表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道:“俞桑筱,我脸上有灰吗?”
她微笑,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谢谢你。”
她心里的坚冰慢慢在融化。
友铂和桑枚。
曾经她拥有过的不多的温暖。
偶尔想起来,她还会在心底微笑。
好久不见了。
俞家已经分崩离析,但他们,却还来得及在缺口雕刻的生命里,将时间填满。
就算女儿再聪明,如没有军师暗中提点,也不会每周舟车劳顿地去费这个神。
眼前的这个人,他现在事业顺遂家庭圆满,却总还惦记着她心底的那块小小的、总也填不满的缺憾。
他一手毁了满目疮痍的俞家。
所以他一心要促建凤凰涅槃的俞家。
龙醉墨这么八面玲珑,龙斐陌对这个宝贝女儿自然是宠溺万分。
桑筱从小缺乏家庭温暖,对这个唯一的宝贝女儿自然也是百般疼爱。
几乎予取予求。宛如温顺的小绵羊。
只是俞桑筱学中文出生,有着打骨子里泛出来的酸朽之气,眼看着书架上的四大名著边角崭新,眼看着茶几上的《听马云如是说》被翻得“伤痕”累累,眼看着女儿外表萝莉内心十足女汉子,不免伤脑筋:“她一个女孩子,现在就这么唯利是图,长大了怎么办?”
龙斐陌好整以暇地啜一口茶,问她:“墨墨从小到大好朋友多不多?”
俞桑筱想了想:“好像还不少。”
龙斐陌微笑,又问:“有没有闹翻了的?”
桑筱想了想,倒是得承认不仅没有,拥趸还不少。
且越来越多。
其中,她最忠实的跟随者不是别人,正是关大律师家的宝贝儿子,关小牧。
关小牧从小体弱多病,是关牧两口子的心头至宝。
也是龙醉墨的忠实拥趸。
两人关系好得出奇。
桑筱有时候都奇怪,关牧那么狡猾诡计多端,怎么生个儿子这么温文尔雅。龙斐陌倒是一点儿都不意外,睨眼看她:“你这么糊涂,墨墨还不是一样精明能干?”
口气虽然带着揶揄,倒是略带与有荣焉的感觉。
桑筱摸摸鼻子。
龙斐陌微笑,使劲在她鼻尖一捏:“放心,你这么糊涂,还不是有我来自投罗网。墨墨即便女汉子,未来也总有无数的白马王子纷至沓来。”
桑筱吃痛,捂住鼻子。
她对面的墙上,标本旁边,龙斐阁从某明星处得到启发,打印下来送其兄的《追我女儿的十条法则》赫然高悬。
追我女儿的十条法则:
1.有工作,负责任;
2.理解我可能不喜欢你;
3.我会随时随地监督你;
4.如果你敢伤害我的女儿,我会加倍奉还;
5.每天24小时待命;
6.你的钱就是她的钱;
7.如果你敢对她说谎,我会发现;
8.她是我的小公主,不是你的战利品;
9.我做好了进监狱的准备(敢对她不好就打飞你);
10.锻炼身体,保持健康和强壮,一辈子保护她。
只不过龙斐陌似乎对其弟的幼稚举动一直不置可否。
桑筱眼尖,恍恍惚惚好像在那张纸的最下边发现一行手写的字迹。
她凑上前去。
一行龙飞凤舞的遒劲英文字迹:
A world without you won’t last till eternal.
她微微一笑,返身握住身后的那只手。
没有你的世界,走不到永远。
没有你的世界,走不到永远。
梅若棠的遗憾。
俞桑筱的无憾。
终至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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