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要看水底万丈深
“我已经无退路了。”
孙夫人凄惶一笑。
明明是在笑,却比哭还难看。
声音喑哑,像残破的风筝一样吱呀难听。
即便她反复无常,又有何用?
鹏儿暴毙于狱中后,她仿佛身陷重重包围的罗网之中,四面严密封锁,无一丝透气之隙,令她感到窒息般的压抑。
她不得不以装疯卖傻的方式,艰难地维系着孱弱的生命,以期苟延残喘地度过每一天。
道观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的道士都知她哀恸之下生了癔症,时而清醒时而浑噩,疯子似的。
陆明朝伸手理了理孙夫人乱糟糟的发髻“无退路才有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勇气,才有资格峰回路转绝处逢生。”
“我知夫人怨我怪我,想着若无我,家宅可平安孙记定如日方升蒸蒸日上;想着因我之故,孙家才遭此厄运孙二少死于非命、夫人本该含饴弄孙享绕膝之欢却不得不凄苦度日。”
“表象确如此,可世多表象凡眼所见未必是真。”
“朝真暮伪,实难辨识其真伪,古往今来,何曾无此等事端。”
“草间之萤,虽有微光闪烁,终非真火;荷叶之露,虽呈圆珠之状,岂是真正之珠。”
“俗话说,莫看江面平如镜,要看水底万丈深。”
“以往,一直未得机会与夫人平心静气相谈,今日也算一良机,刚才所言倒也不是全然为我自己开脱。”
“夫人可以怨怪我,毕竟我也不喜夫人和令郎。但也请夫人心明眼亮,清楚最该怨怪之人绝不是我。”
“养不教父之过,孙二少口口声声孙半天,孙家当真能一手遮天,护他一生任达不拘飞扬跋扈吗?”
“饶是上京城的皇子勋爵也不敢如此大言不惭。”
“孙二少到底是如何一步步狂妄至此的,夫人心里应该有数才对。”
孙夫人的嗓子里如被塞了棉花,骤然堵住了声。
陆明朝给孙夫人斟了杯茶,杯盏相碰,响声清脆“这不是和解,只是合作。”
“夫人,请。”
孙夫人压下心中的涩意,仰头一饮而尽。
悔之晚矣。
“好,合作。”
孙夫人踉跄着离开马车,朝着山路脚步蹒跚。
“阿砚,在想什么?”
陆明朝见谢砚一脸思索之色,眉目含笑,好奇道。
谢砚回神,边把小几上的杯盏收起,边道“在想得将儿女教养的自知、自重、自谦,切不可傲世轻物目空余子。”
陆明朝挑眉“怀谦已经够少年持重疏离清远了。”
“如安内秀,不露圭角,假以时日必是风流蕴藉。”
“静宜……”
陆明朝顿了顿,抿唇沉吟。
谢砚颇为伤脑筋“静宜似有成长为小霸王的潜质。”
陆明朝摇摇头“静宜虽显娇柔却不失礼数,世间之人形态各异,犹如百花争艳,各展风姿。有人性格清冷,孤高自许;有人深藏不露,内敛含蓄;亦有人张扬个性,明媚动人。然而,只要能够坚守底线,明辨是非,心怀善意,无论何种性情,都应当尽情展现,绽放其独特的光彩。”
“咱们的静宜长大后,穠艳独绝。”
谢砚眸光幽邃的望着陆明朝,打心眼里欢喜不自胜。
明朝啊,真真是处处都好。
他愿意为明朝遮风挡雨,亦愿意与明朝并肩同行,甚至他想,他可以隐于明朝身后。
谢砚缓缓翘唇,牵起陆明朝的手,手指轻绕,冲着陆明朝憨憨傻傻一笑,眸底是化不开的缱绻如丝的柔情。
山风透过车舆的缝隙悄然侵入,潜入衣袖之间,倾泻而出,弥漫于整个袍间,使得二人的衣袍随风飘摇,相互交织,融为一体。
“阿砚。”
“嗯?”
“笑得有点儿傻。”
“……”
马车行驶在山路上摇摇晃晃,谢砚和陆明朝相视一笑。
没有再回昌河县,而是直接回到了常喜村。
身心俱疲的陆磊睡的昏天暗地,芸娘陆春生的眼下也是一片青色,显然这些时日因陆磊提心吊胆。
芸娘有心下厨炒几个菜庆祝一番。
陆明朝倚在芸娘的肩膀温声劝道“娘,不急在这一时,好好歇两日,等精气神儿都养好了再好好庆祝。”
闻言,芸娘也没有再坚持。
磊儿在县衙牢里时,她就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不知疲倦,睁着眼睛到天亮,一宿一宿熬着。
而今,心落地了,是真的浑身提不起劲儿,哈欠连天,只想将缺的觉补回来。
“小鑫呢?”陆明朝揉按着芸娘的鬓角轻声问道。
芸娘微阖着眼睛,声音里带着挥之不去的疲倦“小随领走了。”
陆明朝笑道“娘,那你好生歇着,我也回去看看孩子们,有段日子没见了。”
芸娘睁开眼睛,拉过陆明朝的手,握在掌心“朝朝,这些日子,你受累了。”
“你为你大哥做的,三土都告诉娘了。”
“要不是你,你大哥浑身上下长满嘴也说不清楚,现在肯定还在大牢里蹲着呢。”
陆明朝枕在芸娘肩上“娘,我们是一家人。”
“大哥也是受我牵累,却对我没有丝毫怨言,人心都是肉长的,大哥待我好,我自然要待大哥好。”
“娘,您好好歇着。”
……
一连三日,陆明朝都没有再过问昌河县里的风风雨雨,而是专心致志的陪着家人,顺便为冯金玉解疑答惑。
这日,陆明朝正在教冯金玉算数,冯金玉苦大仇深,无从入手。
舒愿轻叩窗棂,招手道“弟媳妇儿。”
陆明朝轻拍了下东张西望的冯金玉,低声嘱咐了两句,才推门而出。
“侯府消息。”舒愿薄唇轻启,无声道。
陆明朝接过纸条,随口道“何时往侯府安插了人?”
舒愿懒洋洋倚靠着墙,嘴角还叼着根杂草,压低声音,含糊不清“在陆春和父子登门滋事后。”
“且不说你十余年长在永宁侯府,关系剪不断理还乱,单说陆明蕙与陆垚新仇旧恨两看相厌终有一天你死我活,不安插人进去盯着能放心吗?”
“谢砚的主意,好赖都找他。”
“不仅是永宁侯府,他甚至把人安插进了镇国公府。”
陆明朝展开纸条,秀眉微蹙,嗤笑一声。
“陆明蕙适应高门贵女的身份倒是适应的快,不足百日,便领略了生杀予夺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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