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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既要有要


  风声急厉,烛火摇曳。

  “原是如此啊。”陆明朝恍然大悟。

  抱朴书院的俞山长曾应邀入宫,为尚为太子的先皇传道授业,门下最得意的弟子舒愿顺理成章做了太子伴读。

  舞象之年相识,相伴相知十数载。

  一人身世显赫,为天潢贵胄;另一人则天赋异禀,天纵奇才。

  志同道合惺惺相惜的感情,不知何时变了质。

  太子担负大业,拥趸者众,自不可能率性而为光明正大与舒愿长相厮守。

  后太子继位,舒愿自愿净身入宫做了秉笔太监。

  “舒愿是个恋爱脑!”陆明朝一言难尽的喟叹一声。

  本是青史留名的一生,却只能在史官工笔下得到阉宦谄上骄下的评价。

  谢砚怔了怔,梦呓似的呢喃“舒愿说他求仁得仁,不觉苦。”

  “我年幼之际,表兄至北疆劳军,舒愿随同侧,那时的舒愿是名满天下的名士,举手投足间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烈酒一杯诗一篇,淋漓满襟袖。”

  “轻狂傲气在遇到满腹诗书真才学后便化为了文人洒脱不羁的风骨气度。”

  “那一幕,印在了无数北疆军脑海里。”

  “不瞒明朝,在漫长的年岁里,我一直以为读书人都是像舒愿一样的。”

  “他在山中说抱过我,便是在那次劳军之行里。”

  “后来,舒愿净身入宫的消息传到北疆,除了鄙夷不屑外,更多人扼腕叹息。”

  “他入宫那年,姑母气病了,俞山长更是放言毕生耻辱莫过于此,没有人再记得舒愿只应天上有的才学,他成了天下读书人唾弃的存在。”

  “力有所不逮智有所不及,风言风语无孔不入。”

  陆明朝敛眉抿唇,只觉口吃笨拙无法全然道出心中复杂的情绪。

  “那他为何对怀谦顾及甚多?”陆明朝适时转变话锋。

  谢砚捏了捏陆明朝的手“怀谦的母亲是江南氏族之女,自小便与表兄定下婚约。”

  “虽常年难得一见,但到底有婚约束缚。”

  “以此论之,舒愿是后来者。”

  “且,怀谦的母亲留下血书,怀着对舒愿的恨意自缢而死。”

  陆明朝侧头,明亮清澈的眼睛一眨一眨“我有句大不敬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夫妻私语,哪里需要这般郑重。”谢砚回望着陆明朝,尾音勾着笑意,似流水击石。

  陆明朝一字一顿“我觉得你表兄既要又要。”

  以温情为经,诺言为纬,回忆为线,精心编织成一张巨网,将舒愿稳稳笼住。

  随着网口的逐渐收紧,舒愿的命运也完全掌握在了那编织者手中,无论是欢笑还是泪水,生死轮回,皆由他决定。

  “即便舒愿不净身入宫,你表兄也不会容他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

  “君辱臣会寒了朝堂官员文人志士的心,会动摇大乾根基,可养一个小太监暖床就大不一样了。”

  “兴许,就连入宫净身这条路也是你表兄为他指明的。”

  “一入宫,舒愿就再也没有了退路,举目四望皆是狂风暴雨,你皇兄的偏爱是他生命里仅剩的光,能给予他唯一的庇护。”

  “舒愿是个心软还惯爱自欺欺人的。”说着说着,陆明朝轻嗤一声。

  她笑舒愿的愚蠢,却不会讽舒愿的一片真心。

  而怀谦,最应该恨的人是先皇,不是舒愿。

  不过,先皇死了,舒愿还活着,也算是老天爷对可怜之人的偿还吧。

  “在你的描述里,舒愿是能饮一杯酒一篇诗的人,而俞山长的得意弟子,定也早早的闯了科举有了功名在身。”

  “贡院里,挥笔作得出治国安民的策略;文坛上,绣口一吐便是锦绣诗文华彩篇章。”

  “这样的人,冰雪剔透,不是看不透你表兄的用意,是不愿看透。”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愿意在看透之后成全你表兄的一番心思,省的因他一人动摇了江山社稷。”

  “倒也不能说你表兄对舒愿全无真心,只是那份真心里掺杂了太多的算计。”

  那可是俞山长的得意弟子啊!

  人言可畏,何况是读书人的那张嘴那支笔。

  谢砚眸光黯了黯,眼神里的怀念悄然淡去。

  表兄不仅是他的表兄,更是皇室人。

  皇室人怎么会允许自己有爱不得求不得的。

  他的明朝,一如既往的清醒犀利。

  “明朝,我不会的。”谢砚郑重其事道。

  他想要的一直都不多,年少时一心想着在北疆建功立业,家破人亡后便想着活下来先护着怀谦他们活下来就好。

  嗯,现在他想和明朝一起活着。

  陆明朝回握住谢砚的手“阿砚,我的性子睚眦必报,绝做不到如舒愿一般舍小为大善解人意。”

  “好聚好散,还能各生欢喜。”

  “否则……”

  否则,拉谢砚一起死吗?

  不,还是谢砚死吧。

  她会怀念谢砚的。

  “不会散!”

  “也不可能散!”谢砚气势汹汹的瞪了陆明朝一眼。

  陆明朝撇撇嘴,贱兮兮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谢砚呼吸一滞,有些喘不上气。

  “那我近的是舒愿,在北疆,是他抱的我。”

  “所以,我也愿意视你为腥风血雨里唯一的光。”

  陆明朝心情舒畅“甚好。”

  “话本子上明确写了,恋爱脑是男子最好的聘礼。”

  蓦地,陆明朝凑近,嘬了嘬谢砚的嘴唇“这是对嘴甜少年郎最好的奖励。”

  谢砚红了脸,身体又僵又直。

  在谢砚反应过来时,陆明朝已经一拉被子阖上了眼睛。

  临睡前,陆明朝还在想着明日要给舒愿加餐。

  小可怜啊。

  先皇死了,小可怜还得记挂着报仇。

  罢了,日后对舒愿和蔼可亲些吧。

  想着想着,陆明朝沉沉睡了过去。

  谢砚听着身侧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忍不住弯了弯眉眼,昏暗中,薄唇轻启,无声道“是真心话。”

  他和明朝,会长长久久,白首偕老。

  烛火熄灭。

  风声依旧。

  这一夜,舒愿和谢怀谦躺在了一张床上。

  中间隔着一条银河。

  “舒愿。”

  “嗯?”

  “你想我父皇吗?”

  “不想。”

  “你竟然不想我父皇,他对你那么好,好到我母后心生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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