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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刮骨刀(八)


祥符八年,十二月。

滴水成冰的日子里,联军接受滕城投降。

战马踩着结冰的地面步入寂静的城池,一双双警惕的眼睛透过门窗缝隙打量这支军队。军队进城之后只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宣告大街小巷,这座城池依然归属于大周;一件是上书帝都,派遣新的官员接管滕城——原本的官员都被吴光杀了。

“我十二岁的时候曾经偷偷溜到江南拜访我师父。”

楚识夏走在慢慢恢复生机的大街上,周遭的百姓陆陆续续地修缮房屋,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楚识夏挽着长缰,孔雀蓝的袍子洗得发白,甲胄也没有披,像个浪迹天涯的剑客。

“但我师父这个人行踪不定,我顺着他给我哥寄信的地址赶去,却扑了个空。最后我身上的钱花完了,一个人在江南河畔的小舟上住了十几天,靠在街头舞剑卖艺为生。那时候我躺在船头,看着沉甸甸仿佛要当头压下来的星河,河水匆匆,只觉得人生最惬意不过如此。”

白子澈走在她身边,一身干练的骑装。楚识夏要教他骑马,二人刚从城外回来不久,白子澈累得脸颊绯红,背后一层薄汗。

“那你后面怎么回去的?”白子澈好奇地问。

楚识夏叹气道:“我哥一直派人跟着我,故意不现身就是为了让我吃吃苦头。后来我住的那艘船漏雨,我染了风寒,我哥的手下就和沉舟一起把我带回家了。”

白子澈听得微笑起来。

楚识夏过往的十几年里总有一波三折的趣事,她说起这些事每每信手拈来,不用多余文辞藻饰,却生动得令人不自觉地浮现出笑容。白子澈从她随口提起的事里慢慢地雕琢出楚识夏的另一个模样,不再是攻于心计、一步三算的阴沉谋士,而是楚家精心呵护的自由明媚的大小姐——明亮得叫人不忍触碰。

但楚识夏好像并不怀念也不吝惜那个回忆中的自己。

“我已经写信给吴光和谈。”楚识夏忽然说,“不止是他,他手下每个有头有脸的人都会知道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白子澈随口问。

“收复庆州全境,吴光等人归降。”楚识夏说。

白子澈微微皱眉,“这个条件陛下不会满意,吴光令他颜面扫地,他要的是吴光的命。”

“吴光也不会同意。”楚识夏说,“但他手下的人不会想和我打,也不会再信任他。”

白子澈还要再问,忽然被街边的吵嚷声惊动。楚识夏下意识地把白子澈拦在身后,就听得街边一户民居里传出女子尖利的哭声。两三个兵痞骂骂咧咧地从门后退出来,一边退一边往上提裤子。

楚识夏脸色一变,上前喝问:“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面皮白嫩的青年轻蔑地扫楚识夏一眼,呵斥道:“少管闲事,滚开!”

楚识夏从三个人的缝隙中看见了衣衫凌乱的女子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头破血流的男人。女子一边哭一边捂着男人头上的血,床榻上的孩子嗷嗷大哭。

楚识夏一把抓住从她身边走过的青年,捏着他的后脖颈把他扔在了地上。青年穿着沉重的盔甲,猝不及防地被她一捏一拽,踉跄两步滚倒在墙边。另外两个人一边骂楚识夏一边想去扶他,却见饮涧雪的剑锋悬在他的咽喉之上。

“大胆!你知道他是谁吗?”喽啰惊住了,横眉立目地指着楚识夏道。

“那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楚识夏阴恻恻地问。

——

“将军,息怒啊将军!”扬州主将跌跌撞撞地扑进大门,恨不得一头磕死在楚识夏桌案前,“小宋他只是年轻不懂事,不是有意违背军令的,您就饶过他这一次吧!”

闹事的三人被五花大绑,羽林卫按着他们跪在书房角落,嘴里塞着麻布。领头的那个一见扬州主将,便奋力挣扎起来,嘴里呜呜啊啊的,羽林卫一巴掌呼在他脸上他才老实下来。

楚识夏不轻不重地掀过一页卷宗,抬起眼皮盯着扬州主将,神色晦暗不明,“我撞见他强抢民女,草菅人命的时候,他还在质问我知不知道他是谁。恕我眼拙,实在是不认得,所以特意回来找了找他的卷宗。”

扬州主将两眼一黑,跪在桌案前,头都不敢抬。

“原来是扬州刺史的小舅子——哦,也不是小舅子,是刺史大人爱妾的弟弟。”楚识夏不紧不慢道,“借着刺史大人的势,来我的麾下作威作福来了?”

这样的事其实并不少见,在大周,若胸无点墨却想染指仕途,就会托关系、砸银子在军中挂个军衔,混个履历再慢慢升上去。这些人自然不必去阕北这样战火连天的地方,托专人照看着,顺风顺水地便能混到一个不错的职位。

“孩子年纪尚轻,刺史大人只是想让他历练历练……”扬州主将满头大汗,分辩道。

“我看他不是年纪小,他分明是拿我说话当放屁。”楚识夏一拍桌案,茶盏震颤欲碎。

“他绝不敢对将军不敬!”

楚识夏冷笑道:“无所谓他敬不敬的。我说过,违反军令者,就地正法。”

旁听的三人震惊了,又惊恐又焦虑地往扬州主将那边蹭。羽林卫不耐烦了,直接把他们三个死死地按在地上。

“将军,不可啊!”扬州主将没料到楚识夏这么死心眼,除了干巴巴地喊不可,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这四州联军里,如今是您说了算了?”楚识夏盯着扬州主将,语气不善道。

扬州主将无言以对,看看眼泪哗啦啦的三人,又看看杀气腾腾的楚识夏,折中道:“不如让小宋亲自去跟人赔礼道歉,若折辱了民女,让他把人娶回家,也算是一桩美谈……”

楚识夏忍无可忍,腾的一下站起来,道:“就算他是天潢贵胄,强抢民女不成反求娶,难道就是恩赐,人家就要感激涕零吗?你知不知道那女子已为人母,一家三口,丈夫当场殒命!”

“就算在你眼里,他们一家人命贱。一个藐视军令的士兵,我也容不下他。我今天就是要拿他的命来洗我的军旗,以免日后人人以为我楚识夏可欺,我再没有领军的脸面。”

楚识夏疾言厉色,咄咄逼人。

扬州主将目瞪口呆,知道这件事没有再转圜的余地。

楚识夏对羽林卫道:“把人拖出去,按军令处置!”

羽林卫拖死猪一般将人拖到屋外校场上,渐渐汇聚的士兵们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羽林卫大声宣读三人罪状,然后连拉带拽地找了一块空旷的地方,按着他们跪下。

扬州军中不少人被这位扬州刺史的连襟所笼络,一窝蜂地涌到楚识夏面前求她网开一面。楚识夏冷冷地看着这些面孔,程垣警惕地护在她身前。

“怎么,你们扬州军今天是要哗变么?”

一言既出,一群人都惊恐地沉默下去。

楚识夏拔出程垣腰间的刀,大步走到即将被砍头的三人面前。姓宋的小白脸全无之前趾高气昂的模样,带着泪花颤巍巍地冲她摇头。

“你今日死,有三条罪状。”

楚识夏居高临下地审视他崩溃的表情,慢条斯理道:“第一,你不该仗势欺人,枉顾王法;第二,你不该藐视军令,为所欲为;第三,你不该仗着你姐姐是扬州刺史的小妾,便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天理人伦在上,国法律令在下,你今日死,是你罪有应得。若有胡搅蛮缠替你求情的,视为同罪。”

雪亮的刀锋落下,鲜血喷涌而出。

楚识夏面无表情地把刀抛给羽林卫,命羽林卫继续行刑。校场上的空气寂静到了极点,众人大气不敢出地看着楚识夏脚下蔓延开来的血泊。

“如有违反军令者,亦如此。”

扬州主将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

入夜。

“这么深的夜,你还要喝茶?”白子澈不大赞同地看着面前冒热气的茶壶。

楚识夏披着件青灰色的大氅,拖着一侧腮帮子,慢悠悠地说:“左右都是睡不着的,喝不喝有什么分别?我若酣然入睡,说不定一睡不醒,还不如醒着。”

“治军须严,滕城一战,今日处刑,你的威严算是立住了。”白子澈舍觉陪君子,捧起茶盏喝了一口,“白天的话,你还没有说完。”吴光的人为什么不会再信任他?

楚识夏伸出手,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地数给他看,“吴光造反,手底下用的都是什么人?他的部属,一部分是乡里的贩夫走卒,一部分是对官府早有怨言的小官吏,一部分是被他降服的山贼匪类。”

“第一种人也许还有些情分,后面两种呢?”

楚识夏慢悠悠地说:“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人,都想活,不想死。滕城破了,不战而降,吴光拿联军毫无办法,连粮食都送不进来。联军进城,不杀人,不掠财,不问罪,这本身已经是一种诱惑。”

“但是吴光不傻。”白子澈接道,“庆州官员大多死于他手,他也借此收买庆州民心。他敢造反,就没想过朝廷会放过他。吴光如果不是一个天真到愚蠢的人,他就该知道,我们不是诚心要和谈。”

“可其他人不知道。”楚识夏摊开双手,耸耸肩膀道,“在他们眼里,吴光拒绝和谈,就是要拉他们一起送死,用他们的尸骨给吴光铺一条康庄大道。”

白子澈感叹道:“离间计。”

“世间难测,莫过人心。”楚识夏喝了一口浓茶,摇晃着杯底琥珀色的茶水,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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