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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鹤归(七)


“你这个……毒妇!”皇帝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全身上下积蓄起来的力量堪堪将诏书打歪一个角,金印歪歪斜斜地蹭在诏书一侧,带出一抹斜飞的红痕。

精神紧绷的王禧险些破口大骂。

“毒妇?”

崔贵妃冷笑道:“陛下逼死李贵妃,命陈皇后自戕,放任楼兰女饮毒,又何尝是什么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不过是投桃报李,陛下不仁,妾身报之不义而已。陛下宁愿选择出身卑贱的白子澈,偏爱来历不明的白臻,也不愿意多看我的儿子一眼。妾身不过为大周朝纲着想,白氏列祖列宗在上,一定会谅解的。”

皇帝头昏眼花,黑色的浪潮一阵一阵地淹没他的视野。他眼睁睁地看着王禧重新取来一份诏书,强硬地抓着他的手将金银按在诏书上。他想大声呼喊燕决,却想起来燕决已经身处讲武堂;他想叫白善,却想起白善被王禧的爪牙摁在地上。

他自以为摇尾乞怜的狗,早就磨着牙要咬他一口。

金殿外忽然传来宫人惊慌失措的呼喊声。王禧和崔贵妃都是一愣,当机立断地将盖好印的诏书收起,动作太过急促,不慎将金印摔到地上,磕坏了一个角。王禧火急火燎地将金印收起,就要指挥崔贵妃从金殿后门撤走。

“臣欲面见陛下,请公公通传。”

楚识夏的声音如破空利剑,扎在所有人的耳膜上,令人不由自主地胆寒。听见是楚识夏的声音,崔贵妃反而不怕了。楚识夏是女眷,是外臣,深夜无诏入宫本就不合规矩,比之崔贵妃出现在皇帝寝宫更加引人非议。

崔贵妃推开火急火燎的王禧,整理衣衫走出门去。

黑袍银甲的羽林卫纷纷拔刀对外,大雪无声地覆过他们的刀锋。崔贵妃蛾眉秀丽,步履轻盈,站在一片严阵以待的羽林卫身后,远远地对楚识夏说:“陛下已经睡了,楚小姐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臣有要事禀告。”

楚识夏穿着素白的衣,只有腰间束以细细的红绳,末端缀着金色的铃铛。她手无寸铁,但她脊背挺拔地站在雪中,便好似一把出鞘的剑。

“请娘娘通传。”

“陛下不见。”崔贵妃失却耐心,又生怕楚识夏看出马脚,一挥手便示意宫人关门。

“今夜,臣必须见到陛下。”楚识夏说,“否则大周就要落入窃贼之手。”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崔贵妃心头一跳,呵斥道。

“娘娘心知肚明,不是么?”

楚识夏一笑,侧开身子两寸,露出宫门外神情莫测的朝臣。内阁群臣、翰林院学士的官袍鲜红如血,他们默立在飞扬的大雪中,身前站着唯一一个撑伞的人——白子澈。

“陛下病中不参朝会,不见百官,连皇子探视也一并谢绝,偏偏留了一群阉人。臣子夙夜忧寐,不敢不为大周江山社稷着想。臣等只要求见陛下一面,今夜之后,无论何等罪名加身,臣绝不辩驳。”楚识夏傲然道,“请娘娘让路。”

“楚识夏,你要造反么!”崔贵妃的尾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指着白子澈道,“你带着内阁首辅,带着太子,是要逼宫么?云中楚氏当真要一手遮天了!”

“娘娘说笑。”白子澈温文尔雅道,“子澈不才,于公,子澈是太庙前昭告祖先和天下的储君,臣子见君主,理所应当;于私,子澈与陛下血浓于水,父子情深,儿子看望重病的父亲,是人性纯孝。哪一桩、哪一件,值得娘娘咄咄逼人,称我造反?”

裴首辅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病中,朝中风云变幻,若娘娘不放心,只让臣一个人进去便好。”

“想都不要想!”崔贵妃一挥袖子,怒道,“帝王寝宫,岂是你们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

话音刚落,王禧从殿中匆匆而来,高举加盖帝王印玺的诏书。

“宣陛下旨意,太子白子澈勾结权臣,狼子野心,着废黜东宫之位,改立五皇子白烁为储君。”王禧眼神发亮,紧盯着阶下一群人,道,“还不快退下!”

“简直荒唐。”裴首辅彻底怒了,“一个妇人,一个阉人,就能谈我大周储君废立?陛下说要废太子,陛下在哪?!让陛下亲口对大周的文武百官、黎民百姓说,他要废弃太子,改立一个黄口小儿!”

“裴首辅,你要抗旨吗?”王禧瞪眼。

楚识夏适时开口,一字一句充满杀机:“陛下已被奸贼所控制,身处危急之中。今夜,云中楚氏愿为太子殿下马前卒,诛阉贼,清君侧。”

“有劳。”白子澈后退一步。

王禧大惊失色,他隐约听过楚识夏的威名,对云中楚氏避之唯恐不及。楚识夏一言既出,王禧连滚带爬地便往金殿里躲。崔贵妃也没料到金印诏书在前,楚识夏竟然敢当场发难,忙不迭地往殿中退去。

太子深夜入宫不得带兵,身边只一个孙盐。楚识夏脚底一顿,冲进人群时,孙盐一把拉过白子澈推到身后。孙盐紧张地看着楚识夏赤手空拳地穿行在羽林卫之间,看出一身冷汗。

与太子入宫不得带兵一个道理,楚识夏入宫也不得带兵刃。在披坚执锐的羽林卫面前,楚识夏单薄易碎得像是一张纸。

楚识夏单手拧住一个羽林卫的手腕,酸麻的感觉一时间令其难以动弹。楚识夏掌心对着刀柄拍去,飞出去的长刀刺穿另一名羽林卫的心口。她反将手肘格在其喉间,重重地将羽林卫掼出去,砸在其同伴刀锋之上。

无数晃动的银白刀锋像是一架巨大的机器,飞旋着吞吐血肉。楚识夏是刀锋空隙中的蝴蝶,看似不经意的起落间踩着刀锋缭乱的银光起舞。

楚识夏一拳砸在羽林卫后颈,攥着他细长的颈骨翻身腾空,躲过刺向她的五六把刀剑。楚识夏双手抓住羽林卫的后颈,膝盖夹在一名羽林卫的脖子上,拧转身体的瞬间绞断了两个羽林卫的脖子。

雪地里已经是一片鲜血淋漓。

楚识夏手上还是没有刀剑。

随着她一步步地逼近,腰间红绳上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响,像是催命符。

羽林卫们在巨大的威压之下扔掉手上的刀,跪地伏首道:“太子殿下恕罪!”

楚识夏推开未央宫的大门,站到门边,对着白子澈一伸手:“太子殿下,请。”

她的裙裾猩红,像是不落的枫叶。

——

天光乍亮。

白子澈将那封假诏书在火盆中烧尽,看向跪在地上的白善。白善只是衣衫凌乱,脸上挨了几巴掌,并没有性命之忧。

白子澈脸上阴鸷的神色一闪而过,温和地对白善说:“白公公,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父皇这里有我。”

“哎。”白善惊魂未定,却答应了下来。

皆因未央宫内外已经恢复原本的守卫,燕决也被调了回来。楚识夏拄剑在殿外守候,大有鬼神莫敢入内的意思。白子澈又是一贯委曲求全的菩萨性子,丝毫不为皇帝先前猜疑所伤的模样。

白善放心地离开,楚识夏却走了进来。楚识夏越过白子澈,撩开纱帐搭在金钩子上,俯视皇帝憔悴的病容。皇帝发着热,直觉喉中火烧火燎,气力全无,说不出一个字。

“崔贵妃与王禧皆已经囚禁起来,陛下尽可以放心了。”楚识夏说。

皇帝对楚识夏俯视的视角微微不满,却勉力点头。他烧得糊涂,只想喝水再睡一会儿,楚识夏身上夹杂着冰雪的血腥味却逼得他合不上眼。

“臣向陛下请辞,回云中去。”楚识夏忽然说。

皇帝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楚识夏。

楚识夏却不管不顾地往下说:“臣在帝都六年,救过人,救过国,救过陛下。金银珠宝,臣嫌拿着沉;高官厚禄,臣嫌握着俗。臣只求返回云中,望陛下成全。”

皇帝说不出话来,白子澈却自作主张道:“陛下会答应你的。你诛杀逆贼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臣还有一事相求。”楚识夏又说,“晋王白臻为民间寻回,血统有疑,幸蒙陛下爱护,尊荣加身。但帝都众说纷纭,臣不忍其受苦,愿携晋王一起回云中,不涉朝政。”

“这件事,我替陛下答应你。”白子澈不顾皇帝几乎瞪出来的眼珠子,拍着楚识夏的肩膀道。

楚识夏这才露出一点笑容,凝视皇帝慌乱惊恐的表情。

皇帝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病了这么多天,白子澈和楚识夏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王禧和崔贵妃图穷匕见的时候带着内阁和翰林院众人打上门来。如果不是二人在未央宫有眼线,那么就是崔贵妃和王禧的谋逆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甚至,连皇帝的病也在他们计算之中。

“陛下,北狄女人的身上香么?”楚识夏伏在他耳边,带着淡漠的笑意问。

皇帝心脏骤停。

楚识夏从听说蛮女异香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特意命裴瑶暗中调查。裴瑶发现蛮女常常使用几种药草沐浴熏香,从而放大其身体原本淡薄的香气。楚识夏研究清楚那几味药草后,便令裴瑶将蛮女所用的石榴花胭脂换为朱砂胭脂。

蛮女异香所用的药材激化了朱砂的毒性,皇帝的中毒悄无声息。

“你欠我一条命。”楚识夏低声道。

前世,楚明修入帝都为质,因为不肯调动抵抗北狄人的云中兵力勤王而遭皇帝一杯毒酒赐死。楚识夏宿在未央宫中的第一夜,模模糊糊地窥破前世的光影。

楚明修之死的真相来的太晚,前尘漂泊如沙,早已远去;又来得太早,她身如浮萍,不能恨,只能忍。

这么多年,楚识夏见到皇帝的每一面,陪皇帝下的每一局棋,都浸着隐忍的血泪。

每一时每一刻,楚识夏都在想,让皇帝偿命。

“现在,我们两清。”

——

“墨雪走了。”

白子澈握着皇帝的手,细心地替他擦干净滚烫的掌心中的汗水。白子澈低垂着睫毛,半跪在床边,恭谨孝顺的模样足以迷惑所有误闯进来的人。

“她要带着沉舟一起走呢。”白子澈的声音中带着轻轻的笑意,“沉舟真的很黏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墨雪也很愿意把他当一个小孩子宠,分明是杀人不眨眼的刺客首领,却单纯得像个孩子,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是不是很奇怪?”

白子澈看着皇帝抽搐、颤抖的手指,低声说:“有时候我觉得沉舟的命挺好的。”

“白焕、白熠、白煜求而不得的东西,你轻易地就十倍百倍地递到沉舟手里,他却不想要。每次你看着沉舟的时候,我都在想,你究竟是在看他,还是透过他看山月呢?”

白子澈的目光一寸寸上移,划过这具渐渐衰弱的身体,目光如温柔刀。

“我原本很嫉妒他。”

“我的母亲,一个卑贱的、被你酒后宠幸的宫女。这个宫廷容不下她,而你的眼里只有倾国倾城的楼兰神女,也没有她。你记得她的名字,记得她的样子吗?”

白子澈自说自话地摇摇头,说:“你不记得。”

“在你眼里,她是什么呢?是路边一只被踩死的蚂蚁,是一个露水情缘的女人……又或者,你根本没有看见过她。”白子澈的声音缥缈虚浮,“以她的容貌、身世,怎么配入皇帝陛下的眼?”

白子澈忽然扣住皇帝的脉门,皇帝在昏沉的意识中也忍不住一颤。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白子澈的声音发抖,像是坚硬的湖面渐渐开裂,显露血肉被剥离的声响:“她就像你现在这样,病得没有一丝力气,连水也吞不下去。我拍着被锁住的门,大声叫人去请太医,可是没有人理我。他们在门外喝酒、打牌、吃饭,等着我母亲死。”

“我就这么看着她在我面前挣扎、萎靡,最后失去呼吸。我只知道她的身上好冷好冷,所以像每个冬天她抱住我那样抱她,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捂不暖。”

一滴眼泪打在皇帝的手上。

白子澈浓黑的睫毛被泪水抹成一痕。

“我抱了她六天。第六天,被尸体臭味惊动的宫人才打开门,把她拖出去,用一卷草席裹住,扔到郊外。”

“我为什么要恨沉舟呢?沉舟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爱那个珍爱他的楚识夏。沉舟都不知道有人那么残忍地对待自己妻儿,却深切地怀念着他和他的母亲。”

白子澈露出一个恶毒的微笑:“你知道吗?沉舟恳求我登基为帝后,废弃‘白臻’这个名字呢。”

“我最恨的人,是你。”

白子澈将一方用水浸得湿透的手帕捂在皇帝的口鼻上。

“楚识夏把沉舟照顾得很好,她会给沉舟买很多小孩子才喜欢的风车、灯笼、糖果,整整齐齐地在架子上摆开。沉舟在楚识夏面前杀人,楚识夏也只会替他擦干净手——你知道缘觉寺刺杀,沉舟其实是想杀白焕么?楚识夏也替他隐瞒了下来。”

“其实沉舟一点也不需要你,山月也是。你自以为是的一往情深,只是他们一生苦难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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