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
我不能再和张国昌混下去了,这个想法在我脑海里越来越强烈,我发现最没有意义的就是意义,我有一种呕吐的感觉,是这种呕吐的感觉让我发现我只是在肉体上还活着,我的肉体变成了一堆无用的热情,灵魂却化为一堆复杂的矛盾。早晨,我站在凉台上,发现两边的月亮白亮白亮的,东边的太阳也露出了半个脸,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幻象,只感觉景象奇异,一半是白昼,一半是黑夜,光明与黑夜大概每天都是这样分手的。
上午,我借张国昌在五○二会议室开市长办公会之机,试着拨通了丁能通的电话。我知道如果想离开张国昌,自己开口不行,必须得有一个张国昌信任的有分量的人开口,我思来想去,觉得丁能通最合适,因为经过我再三观察,发现丁能通虽然在表面上圆滑,但实际上是个内有坚守的人,不出格的事做得滴水不漏,一出格就溜之大吉了。这个人如果是坏人,也是坏人中的好人;如果是好人,也是好人中的坏人。这个人活得虽然圆滑,但很真实。更何况驻京办是个上能通天、下能入地的行宫,在那儿干两年最起码也能攒个人脉。
其实,在这之前我非正式地跟丁能通提过,想到驻京办锻炼两年,丁能通以为我开玩笑,这次我给他打电话,郑重其事地提出来,丁能通当真了,他一再问我:“雷默,你真想好了?想到我这驻京办?”
“丁主任,我想好了,这两年干得太累了,我想换换地方。”
“雷默,人家秘书离开领导时,都当个副区长、副局长、副县长什么的,你怎么想到我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了?”
“丁主任,驻京办就在天子脚下,山是高,但离皇帝最近了,混好了,就可以在北京发展了。”
“你小予野心不小啊,好啊,我这儿正缺个得力干将,你要是能来,我就如虎添翼了。找机会我一定向张市长说,不过,就怕张市长不放你啊!另外,杨娜和孩子怎么办?”
“杨娜和孩子最好办了,她早就有在北京发展的机会,都是因为我把她耽误了。她的大学同学大部分都在外航工作,凭她的资历和才干,到外航没问题。”
“实在不行,我与首都机场王副总说说,让他想想办法。”
“总而言之,我的事就全拜托你了。”
放下电话,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我走到窗前,望着市府广场金光灿灿的凤凰翼,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卡尔杜齐的《撒旦颂》:“一个又美又可怜的精灵,挣脱锁链腾空而起,它飞过海洋,又飞过陆地……”
一上午我都这么心潮起伏地整理着文件,快中午时,张国昌开完会回来了,我随手递给他一封信:“张市长,这是国家建设部发给你的函。”
“什么内容?”张国昌一边往自己的办公室走一边问。
“请你到深圳参加全国物业管理研讨会,还请你在大会上发言呢。”我跟在张国昌身后说。
“好啊,”张国昌打开信仔细看了一遍说,“你给房产局局长龙飞打个电话,让他们先拿出个稿子,然后你和大勇再改一改。去深圳让龙飞带着房产局的业务处室一起去,让朱玉林、林大勇都去吧。”
我发现每次一提到去深圳,张国昌的情绪都这么高涨,仿佛深圳就是天堂,然而在我看来,张国昌再去几次深圳,深圳就可能变成他的深渊。
傍晚我和杨娜吃晚饭时,朱达仁给我来了电话,问我去不去深圳开会,原来这次龙飞到深圳开会,只带了一个处长,就是朱达仁,我们俩很长时间没见面了,这次能在深圳一起开会,都很高兴,朱达仁说到深圳好好喝一顿。
龙飞和朱达仁先行去了深圳,朱玉林、林大勇、龙飞和朱达仁乘坐的是一架飞机,我和张国昌第二天下午才飞抵深圳国际机场。没想到来接机的是罗春虎。
“大哥,辛苦了!”罗春虎满脸堆笑地说。
“春虎,仁杰、凤江到了吗?”张国昌关切地问。
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深圳的会跟丁仁杰和李凤江风马牛不相及,他们来这里干什么?难道又要去香港赌?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他俩昨天就到了,我给他们安排在海景大酒店了。”罗春虎一边往后备箱放行李一边说。
“雷默,”张国昌悠哉游哉地说,“你先打个车去会场给我报个到,我不住在会议安排的酒店,房产局的人要是问我去哪儿了,你就说我到深圳市政府办点事。咱们电话联系。”张国昌说完上了罗春虎的奔驰,扬长而去。
我茫然地站了半天,像梦游一样打了一辆车。在出租汽车上,我接到林大勇的电话,说已经和朱玉林秘书长安排好了一切,到也报完了,请张市长不要着急。
我心想,张市长才不着急呢,着急的是我,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扼住命运的咽喉!
会议地点在海天大酒店,我在出租车上就看到酒店门前挂着横幅:热烈祝贺全国物业管理研讨会召开。我一下车,林大勇就迎了上来。他以为张市长应该和我在一起,见我一个人打车来的,当时就愣了:“张市长呢?”
我搪塞道:“下了飞机就被人接走了,说是到深圳市政府办点事。”
林大勇信以为真地说:“这是张市长的房卡,条件不错,是个套间。这是会议材料。”
我也想开了,反正张国昌不在,索性放松一个晚上。
“大勇,”我接过房卡和会议材料说,“房产局的朱达仁是我的铁哥们儿,晚上咱哥仨聚一聚怎么样?”
林大勇爽快地说:“好啊,正想找人喝酒呢。”
深圳的夜晚既潮湿又闷热,在海天大酒店附近的一处露天大排档,我和朱达仁、林大勇喝得满头大汗,索性都脱了T恤衫,光着膀子喝得叫一个痛快。
一晃,一箱啤酒没了,朱达仁又要了一箱,其实我们仨每个人都有一箱的量,酒量都是在官场上练出来的。
“雷默,”朱达仁喝到兴头上突然沉重地说,“开完这个会一回东州,我就调到房产局物业总公司任总经理了。不瞒你说,前任总经理刚进去,上上下下牵涉好几十人,这他妈的官饭真不好吃啊!”
“别看这碗饭不好吃,还都打破脑袋想端这碗饭呢,”林大勇接过话茬说,“别看官场表面上为每个愿意登堂入室的人敞开着,一团和气,但实际上真正登堂入室的人一定是懂得权力来源的人,不懂得权力来源的人只能成为工具,这是绝大多数人。”
“大勇,”我饶有兴趣地问,“那么你觉得权力来源是什么?”
“那还用问,谁都知道权力来源于人民。”朱达仁兴冲冲地说。
“大勇、达仁,”我举起酒杯说,“《唐璜》中说,‘转瞬即逝的时光,才是我的最忠实的朋友,我的王国就是今天’,我们都是一些面对荒谬的人,来,还是为今天,为现在,干一杯吧。”
朱达仁和林大勇全都大汗淋漓地站起来,三个杯子响亮地碰在一起,我们仨全都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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