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墨家的困局
“腹䵍钜子，一路远来，辛苦了。”
子龙礼貌敬了一杯茶，淡然寒暄道。
腹䵍倒有一些不太自在。
子龙的淡然相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或是扫榻相迎，执礼相待，或是心怀疑虑，严加盘问，腹䵍都准备好了一堆应对话语。
可子龙如此淡然，却让他准备了一大通都做了白用功，犹如全力一拳砸中棉花。
腹䵍搓了搓枯瘦龟裂的手，端起热茶一饮而尽。
“云龙子先生，兴许你未曾听说过我，不过，先生在咸阳的大名，如雷贯耳，令人心生仰慕。”
子龙无可无不可点点头，等待腹䵍主动开口。
自己在咸阳城做的事，但凡有些地位的人，都能打听的到。
尤其是鼓捣出烟花，在王宫里点上。
这种前所未闻之事，想必轰动全城。
腹䵍若真是墨家钜子，恐怕早已心痒难搔。
腹䵍见子龙不答腔，又搓了搓手，讪笑说道：
“云龙子先生，太庙那些傀儡兽，就是出自我等之手，先生可堪入眼？且点评一二。”
子龙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看来这腹䵍倒没有说谎，竟真是墨家的人。
“构造精巧，巧夺天工！”
子龙给出肯定评语：
“再与魂魄之道结合，战力不俗。”
得到肯定，腹䵍顿时兴奋起来：
“先生也觉得不错？据说先生精通魂魄之道，我等可造出一大批傀儡兽，协助守城。”
子龙总算有些意动。
腹䵍的来意不明，子龙自然是心有戒备。
不过傀儡兽靠魂魄驱动，主动权掌控在自己手里。
不用担心腹䵍在其中暗藏玄机。
“此事可行，钜子且说需要多少报酬，若不太高，吾可一力承之。”
腹䵍又搓了搓手：
“我们是自己主动寻来，提什么报酬......”
随即尴尬讪笑道：
“若是先生执意要送些盘缠，我等也却之不恭......”
子龙不由有些讶然。
短短几句对话之间，对腹䵍的来意虽然还不能确定，却是将腹䵍看透了六七分。
墨家现在日子这么艰难了么？
堂堂钜子，怎么一副人穷志短的模样。
墨家本就崇尚节俭，对一应生活物资需求极少。
能说出这般话，可看出墨家现在已到了举步维艰程度。
另外，这个腹䵍钜子似乎不太善言辞，淳朴憨厚，几句话就能套出一堆底细。
秦国若是派这种人前来当细作，就有些可笑了。
无形之间，子龙对腹䵍的戒备减了一些。
子龙挥了挥手，对公孙考叔低语了几句。
不过片刻，公孙考叔托着个木盘进来，上面摆放着大大小小十余块金子。
“钜子远来辛苦，些许俗物，就当作酬礼。”
腹䵍惊得立刻站起身来，坐立不安。
连连推拒：
“不可不可，这太多了。”
“我们前来协助守城并非为了酬礼，只是......唉，日子艰难，门中又收养了不少孤儿，嗷嗷待哺......”
子龙淡然笑道：
“无妨，些许俗物而已，若是此处陷于秦军之手，便都是秦军的战利品。”
“送予钜子，也算给它们找到更好的用处。”
腹䵍来回急走几步，黝黑的老脸涌起一丝赧红：
“那小老儿便厚颜谢过先生了。”
见子龙还是似笑非笑看着自己，腹䵍重重坐回座位，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口闷下。
决定开诚布公：
“先生想必对我等前来心有疑虑，先生不说，我等也要自证清白。”
子龙目视腹䵍，微微点了点头，静待下文。
“我墨家向来推崇兼爱非攻，看不得大国欺凌小国。”
“先生在陇西的遭遇，已经在关中流传开来，我等知晓后，便决定前来协助蜀国守城。”
子龙看着腹䵍缓缓摇头。
当自己傻呢。
腹䵍的这些话，也许是缘由之一，但绝对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
腹䵍就算再淳朴不善言辞，但能成为墨家钜子，就绝不会是蠢人。
若说现在主事的是墨家祖师墨子，毫无缘由帮助弱国守城还有些可信。
毕竟那时候的墨家，理想主义者还有很多。
可墨子已经是上百年前的人了。
从墨子死后，墨家就开始每况愈下，墨家钜子的号召力也越来越衰微。
毫无缘由把人手拉到千里之外协助守城，就算钜子有这个意愿，又如何说服手下心甘情愿前来？
打仗是会死人的。
更何况，如今墨家可是寄人篱下，基业都在秦国。
如此和秦国对着干，腹䵍图什么？不怕秦王报复，将墨家一脉连根拔起么？
见子龙还是一副不太相信样子，腹䵍迟疑了片刻，决定坦言相告。
就算自曝其丑，也顾不上了。
“先生可知我墨家如今状况？”
子龙摇头，示意腹䵍继续说下去。
腹䵍脸色悲苦：
“我等墨家自祖师墨子故去，分化为三派，声势便大不如前。”
“到孟胜为钜子之时，为阳城君守城失利，钜子携一百八十墨者殉城，仅有两名墨者携钜子令冲出重围。”
“依孟胜钜子遗志，将钜子之位托付于宋国的田襄子，两名墨者之后返回阳城殉死。”
“经此一战，我墨家精英尽失，陷入衰微之中。”
“加之田襄钜子才能平平，始终没能扭转颓势，甚至在其死后，连钜子令都遗失不见。”
“残存的墨者拥护小老儿为钜子，迁居秦国，靠为秦军打造军械，获得一席之地立足。”
子龙惊讶不已。
墨家竟发生了这么多变故。
难怪与儒学并列为唯二显学的墨家，后世竟几乎烟消云散。
不过墨家如今在秦国日子似乎过得还不错，堂堂钜子，何至于如此窘迫？
子龙疑惑不解。
腹䵍继续解释道：
“按说墨家在秦国这些年，也算是得到休养生息，墨者数量比之前增了许多。”
“只是我们墨家却是遇到了根源上的生死存亡大难。”
子龙倏然睁大眼眸，好奇心大起。
接下来，应该是腹䵍为何前来相助的真正原因了。
“墨家为秦军倾力打造军械，原本是出于扶弱锄强的目的，助秦国抵御中原诸国的威胁。”
“只是秦国日益强盛，早已不再满足于抵抗外敌，反而开始不断挑起战争，侵吞小国，谋取他国之地，甚至比中原诸国还有过之。”
“我等墨家之人，何时竟沦落至助纣为虐的地步了？”
“秦国的墨家，如今又分化成两派，我等守旧之人，遵循墨子遗训，不愿助纣为虐，是为游侠。”
“而大多为秦国效劳的墨者，则为墨家后学，他们已抛弃兼爱非攻宗旨，一心视秦国为理想之地，誓要助秦国一统天下。”
“吾虽为钜子，然而没了钜子令，并不能服众，对这些后学墨者，并无约束之力。”
“如今两派互相攻讦，几乎成了仇敌。”
子龙听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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