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公子壮
子龙心头微震。
魏冉的潜台词，子龙心知肚明。
这番论天下各国都城，看似闲谈，实则乃是魏冉对自己的试探。
也是魏冉在决定向大王引荐自己之前的把关。
春秋战国时各国人才流动频繁。
心有大志之人，离弃生养自己的国度投奔敌国，乃至于引兵攻打母国之事，所见不鲜。
在春秋战国之时，这也从来不是引人诟病的品德瑕疵。
可虽如此。
依然有不少人忠于母国，以身事敌，只为施展反间，为母国尽一份力。
最为著名的就是几十年后的韩国水工郑国。
入秦献策修渠灌溉水利，只为耗费秦国人力资财，削弱秦国兵力，为韩国争一口喘息之机。
魏冉引荐之前，必须排除子龙是赵国细作的嫌疑。
子龙心念迅速过了一遍，摇头苦笑道：
“邯郸？不过咸阳之具体而微者也，魏大人不闻画虎不成反类犬乎？”
“当今赵王嬴雍虽也是英明有为之主，可赵国处百战之地，北有胡人胁迫，国小民寡，终究只是镜花水月罢了。”
魏冉得意哈哈大笑：
“哦？云龙子先生竟如此推崇我大秦之咸阳！”
“不知云龙子先生认为，芸芸天下，哪个国家可结束乱世？”
子龙哑然失笑。
这是考究自己来着。
现在还是战国中前期，几个大国实力相差无几，互相制约之下，奢谈结束乱世，未免太早了。
给人夸夸其谈之感。
可若是言之无物，又要被魏冉看轻几分。
子龙皱眉凝思片刻，沉吟说道：
“自魏文侯重用李悝变法始，吴子练魏武卒，纵横天下无不披靡，魏国声势一时无两。”
“然而魏武侯即位之后，驱逐吴子，自毁栋梁，魏国已不足为道。”
“齐威王重用贤臣，建稷下学宫，继任的田辟彊也堪称贤明之主，齐国如今俨然东方霸主，可称当世第一强国。”
“可惜齐国败因就在于这东方二字，由东向西关隘无数，地势又是以低仰攻高处，失于地利。”
“楚国幅员辽阔，然多蛮荒未开化之地，牵扯耗费精力，可暂时割据一隅，不可指望有多少雄心壮志。”
“至于赵韩燕诸国，能多苟延残喘一时半会已是邀天之幸，更遑论奢谈结束乱世。”
子龙话语一转，叹息道：
“晋国本该是结束乱世的不二之选，可惜三家分晋，自掘坟墓......”
魏冉眉开眼笑：
“哈哈哈，看来云龙子先生认为，只有我大秦，才有一统天下的本事？”
白起神情振奋，目光灼灼看着子龙，激动不已。
子龙轻笑摇头：
“那倒未必！”
魏冉和白起一怔，笑意消失，脸色阴沉了几分。
完全不懂子龙将其他国家批驳一通后，最后竟也没看上秦国。
“这是为何？”
子龙淡然道：
“我并非是说大秦不能一统天下，相反，将来最有可能一统天下的就是大秦。”
“只是大秦累世积弱，至孝公重用商君变法，才一跃而起，与山东六国相提并论。”
“可要一统天下，单单相提并论却是远远不够的，反而因木秀于林，受到诸国联合打压，岌岌可危。”
子龙深吸了口气，哈哈大笑：
“大秦若想一统天下，还需累积数世之功徐徐图之，需无数人前仆后继为这亘古未有的宏图大业贡献心力，这也正是鄙人来大秦的目的。”
子龙一番话语，振聋发聩。
魏冉深思片刻，猛然站起来深深鞠下身去：
“先生大才，对天下大势洞若观火，魏某佩服之至！”
白起眼中闪耀起璀璨的勃勃野心之光，同样起身施礼：
“老师，请受小子一拜！”
子龙心头暗笑。
身为洞悉大势走向的后世之人，说些高屋建瓴的话语，塑造高人人设忽悠秦国权贵，还是很简单的。
想必，魏冉一定会极力向嬴驷推荐自己。
先进入秦国的权力中心，到时再打探石牛的内情就容易多了。
子龙暗爽不已，双手却是连忙将二人扶起。
三人宛如高山流水遇知音般正言谈甚欢之际。
蓦然，隔着屏风的邻座响起怒喝之声：
“哪来的异国丧家之犬，竟敢在此狺狺狂吠。”
“我大秦君主英明神武，群臣贤明进取，锐士无坚不摧，破山东六国统一天下如摧枯拉朽，什么狗屁徐徐图之？”
子龙眉头微凝。
隔壁座位居然有人？
自己高谈阔论之时，倒是忘了查探一番。
子龙心有所图，倒是没被这么指着鼻子痛骂影响心境。
脸上平静，毫无愠怒之色。
魏冉却是如同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脸色变幻，羞怒交加。
魏冉是芈夫人的同母异父弟弟，在楚国出生长大，生父则是魏国人。
这句异国丧家之犬，岂不是连他也一起骂了？
“哪来的狂徒，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言不逊？”
“大王有令，对各国来投的人才一视同仁，尔等居然敢目无法纪？”
魏冉怒视遮断视线的屏风，心火大盛。
白起正急于在魏冉面前表现一番，岂肯错过这个机会。
纵身上去，一脚踹出。
将碍眼的屏风踢飞。
对面之人顿时尽收眼底。
同样一张临窗桌案，踞坐着三名男子。
面窗而坐的少年郎一身华服，看着约莫才十五六岁，却已长得颇为雄壮。
少年郎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目光注视窗外，似乎并未受争吵和屏风被踢飞影响。
其余二人则是作武士打扮，均是身宽体壮，满身横肉，坐着宛如一座肉山。
其中一人脸色凶戾，狠狠盯着子龙，眼中尽是敌意，正是那出言粗俗辱骂之人。
魏冉一眼扫过，脸色大变。
连忙收敛怒色，恭敬行礼：
“魏冉见过公子壮！”
白起也惊得连忙单膝跪下：
“参见公子壮，小人举止无状，望公子恕罪。”
子龙深吸了一口气。
公子壮？
嬴驷的庶长子？
后面嬴荡死后，与嬴稷争位失败被诛杀的嬴壮？
这家伙虽然结局蛮惨的，现在可是实打实的秦国国君嬴驷的大儿子。
子龙不想多生事端，起身不卑不亢微躬行礼：
“游方之人云龙子，见过公子壮。”
公子壮缓缓转回眼眸，看向子龙眼中闪过一丝阴冷之色。
继而掠过白起。
这小子一身下等兵伍服饰，与他计较未免失了身份。
公子壮直接无视，视线最终落在魏冉身上。
魏冉是大王宠妃芈月的弟弟，与自己天生属于不同阵营。
只是大王宠溺芈月，魏冉虽然身份不如自己，想打击他却也不能肆无忌惮。
公子壮冷笑一声：
“魏冉，你从哪找了个只会夸夸其谈之辈，当成宝一般礼遇有加？”
“莫非是想举荐给父王？”
公子壮冷眼扫过子龙，见他身形虽然矫健，却并没太碍眼之处。
顿时想到个折辱魏冉的好主意。
“魏冉，你招揽的这位什么云龙子，话说得这么大，想必才艺有惊人之处。”
公子壮抬手示意两座肉山：
“这是我为太子引荐的两名大力士，任鄙和乌获。”
“就让他们帮你把把关，免得你受小人蒙蔽，触怒了父王。”
说话间，丝毫不容魏冉拒绝，眼神示意了下：
“任鄙，去与这个异国之人角力！”
“遵命，公子！”
刚刚出言不逊的那名武士腾地站起。
脸上浮现残忍之色，迈步向子龙走去。
肉山震颤，酒楼三层跟着微微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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