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后路
嬴驷亲自到案上斟满两杯酒,端着踉踉跄跄走到堂下,酒水洒了一地。
将仅剩一半酒水的一只酒杯塞到子龙手中:
“先生真乃神仙人物,寡人得先生,犹如鱼得水矣!”
王上赐酒不可辞,子龙接过,一口饮尽。
嬴驷看向魏冉和嬴稷,打了个酒嗝:
“出使燕国一事,明日即刻启程,务必让燕国在燕魏国界处频繁调动兵力!”
魏冉赶紧拉了拉不情不愿的嬴稷,俯首称是。
一路前去燕国漫漫长途,有的是时间和嬴稷面授机宜。
自己这亲外甥并非蠢人,相反极为聪慧隐忍。
如今不情不愿,只是没看出其中缘由罢了。
嬴驷重重拍了拍子龙肩膀,赞赏道:
“待五国联军退去,寡人腾出手来,就要教训反复无常的义渠小儿。”
“先生大才,统兵之责当仁不让!”
这是终于通过嬴驷的考验,得到重用了。
有了这层身份,调查石牛一事,就容易多了。
子龙大喜,连忙谢过。
嬴驷这才转向还跪在地上的聂胜。
聂胜辞行的话冲动出口,结果被晾了半天。
此时心中揣揣,已无先前的决绝。
嬴驷伸手将聂胜扶了起来,和颜悦色轻责道:
“聂统领,败于先生如此神仙人物之手并不丢人,寡人正是用人之际,怎可动辄轻言离去?”
“聂统领的武艺,寡人亦是难得一见,远胜于其他人等。”
“此事勿得再提!”
说着,将手中另一杯酒赐给聂胜。
聂胜讪讪然谢恩接过,羞愧退到一侧。
安抚好聂胜,嬴驷一把抓住子龙的手腕,携手向席上行去:
“先生请上座,寡人今日揽得大才,喜不自胜,当一醉方休。”
片刻后,酒宴再开,觥筹交错。
席间魏冉嬴稷连番向子龙敬酒。
芈月也是目含晶莹,唇溢轻笑,时不时打量子龙。
视线直白,恨不得将子龙据为己有。
嬴驷的酒本就有些多了,高兴之下连着几杯,很快酣然醉倒。
芈月和一众宦者宫女连忙将其扶入内里寝殿歇息。
侍从们则是被芈月赶到宫室外守着。
芈月、魏冉、嬴稷、子龙四人重新入座。
见再无其余闲杂人等,芈月脸上笑意一收,冷冷瞥了眼魏冉:
“无忧,你什么学会自作主张了?”
声音从整齐贝齿缝隙中冒出,冰寒无比。
魏冉悚然一震,连忙离席拜下:
“姐姐,机会难得,无忧出此谋略,是有缘故的。”
芈月恨恨盯着魏冉:
“你把稷儿支使到燕国此等苦寒之地,是何目的?”
“王上嫡庶子嗣有十数人,远离咸阳时日一久,王上哪还能记起稷儿?”
嬴稷也是一震,赶紧集中精神倾听。
自己平素就不太得父王嬴驷的宠爱,母妃芈月更是将爱意尽数给了芾儿悝儿两个弟弟。
自己爹不疼娘不爱的,平时只有舅舅对自己最好。
可舅舅此番谋略,看起来却也是牺牲自己为他谋取功勋。
嬴稷实在不敢往深想下去。
只觉得浑身发冷,世人尽皆负我。
魏冉扫了眼四周,见并无闲杂人等在侧,挤出笑容对自斟自饮的子龙点点头,低声说道:
“姐姐,岂不闻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芈月和嬴稷闻言神色大震,对视一眼。
芈月沉吟半晌,迟疑问道:
“重耳之事......”
重耳申生,是数百年前的晋国往事。
晋国击败骊戎国后,晋献公将骊戎国公主骊姬纳入后宫之中。
骊姬善于献媚,晋献公对她极为宠信,骊姬也为晋献公诞下奚齐。
为了让奚齐继承王位,骊姬不断挑拨晋献公和太子申生、公子重耳的关系。
之后申生无奈自杀,重耳逃亡国外。
晋献公死后,丧礼之时奚齐被权臣杀死,晋国从此陷入混乱。
直到十多年后重耳在秦穆公支持下回国继位,史称晋文公。
也是春秋时期第二位称霸的国君。
“不对!”
芈月俏脸浮起愠怒之色:
“你姐我也不是骊姬,再说了,就算我是骊姬,稷儿是我的孩子,为何要避于外?”
“魏纾此人虽然蛮横,却无骊姬之阴狠狡诈,何况太子嬴荡乃魏纾所出,继位乃是顺理成章之事,她又何必谋害稷儿?”
魏冉瞄了眼子龙,期期艾艾说道:
“姐姐,先生有云,太子好勇力喜犯险,恐非寿相......”
芈月倏然坐直身子,纤手不知不觉紧紧抓住案角,喉咙发僵:
“真有其事?”
美目期盼看向子龙:
“先生......”
子龙微笑颔首:
“静观其变。”
旁边低头静坐的嬴稷目光一凝,随即若无其事端起酒杯。
芈月的眼神掠过嬴稷,瞥了眼后头被宫女抱在怀中的嬴芾。
俏脸上溢出丝丝喜色,福了福身子。
丝毫不顾及胸口露出的大片雪白,娇声说道:
“妾身谨遵先生教诲!”
不过片刻,芈月喜色敛起看向魏冉,声音变得萧瑟凄苦:
“无忧,你护送稷儿前往蓟城,当速去速回。”
“姐姐孤身一人深处宫中,也没个援手,王后又颇为善妒,姐姐日子艰难啊。”
子龙微微打了个冷颤。
这妖女,又开始了。
如此一副楚楚可怜的深宫怨妇模样。
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猜到,不久之前时而妖媚十足,时而冷肃威严,时而巧笑倩兮,竟都是同一个人。
真是个精于操弄人心的妖孽。
魏冉无奈苦笑,拍着胸口应下:
“姐姐放心,无忧省得。”
芈月突然话锋一转:
“你回程途中,顺路去义渠一趟,让翟骊这厮滚回老巢避避风头,派个和他不对付的家伙来送死。”
“就说......多年不见,甚为想念,碍于身不由己,为之奈何。”
魏冉眼珠瞪圆,讶然出声:
“姐姐......”
芈月脸上露出一丝森然笑容:
“按我的话去做,凡事多做几手准备终归没错。”
“王上身体欠安,终是年纪大了,将来太子即位,魏纾这女人身体还好得很,稍有不慎,秦国怕是无你我姐弟二人立锥之地。”
芈月意味深长说道:
“无忧,当早做打算。”
魏冉怔怔半晌,骇然应下。
芈月这才看向子龙,歉然笑道:
“妾身出于自保之举,让先生见笑了。”
子龙目瞪口呆。
服了,这回是真的服了。
这芈月,能摄政三十余年,横压秦国名臣猛将一代,果然非等闲之人。
看来义渠王翟骊和芈月有旧。
芈月一步闲棋,就为将来嬴驷崩逝后,自己万一失势铺好了后路。
也难怪将来翟骊被芈月迷惑,最终身死国灭。
这女人,简直可怕。
得敬而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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