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授以权宜

魏冉心头对公子壮恨得要死，却知道不是与他彻底闹翻的时候。

连忙故作轻松哈哈一笑，踏前一步打圆场道：

“云龙子先生学究天人，方术方面也极为精擅。”

“任力士，先生若是要用方术害你，你现在早已死了。”

“先生如此大才，肯为我大秦效力，是我大秦之福，公子以为如何？”

公子壮不由语塞。

在自己面前吹破海口的任鄙，空以一身力气闻名，却拿面前这个手都不伸出的家伙毫无办法，还身受重伤。

这家伙技艺确有可取之处。

自己虽然极为厌恶异国之徒，可若是再无端针对他，万一触怒父王，就得不偿失了。

近来父王脾气愈发古怪，暴躁易怒，身体状态也每况愈下。

反正等太子弟弟继位，这些趋炎附势的异国之徒都要失势，灰溜溜滚出大秦，又何必急在一时。

公子壮思虑一番。

冷冷瞥了魏冉和子龙一眼，决定就坡下驴。

“魏大人所言不无道理。”

公子壮袍袖一挥，冷着脸转身：

“我们走！”

竟不再与魏冉和子龙多言一句，连场面话都吝于出口。

至于那年十五、站着如喽啰的白起，更是被公子壮完全无视掉。

等公子壮带着任鄙乌获蹬蹬蹬下楼远去许久，魏冉才歉然说道：

“先生请坐，咱们继续论道。”

脸上颇有不自然的尴尬之色。

被公子壮如此落面子，饶是魏冉年少老成，素来思虑深远，喜怒不显，也难堪不已。

子龙知道此时正是魏冉受挫，心防极低的时候，正适宜与之交心，获得信任。

于是敬了魏冉一杯美酒，一口吞下，凑近低声问道：

“魏大人，这公子壮何故，对我们这些异国来秦之人竟如此敌视？”

魏冉举杯悬在口边怔住，半晌后苦笑一声放下酒杯：

“先生，其中原因由白小将军来说更令人信服。”

微抬下巴，示意了下旁边翘首以盼的白起。

白起好不容易有发表看法的机会，兴奋地搓了搓手。

视线扫了扫四周，确认再无隔墙之耳后，声音压到极低解释道：

“先生，我大秦自商君变法之后，职位升迁全凭军功。”

“然而此举，作战勇猛的底层将士和外国来投我大秦的人才纷纷升任高位，却是得罪了国中权贵，大王继位之后，商君也以谋逆罪名被处以车裂。”

子龙一怔。

白起胆子不小啊，言语中居然对被定为谋逆的商鞅颇有推崇之意。

若是被有心人追究起来，对大王不敬的罪名怕是难逃。

看来，商鞅变法极得秦国底层兵将的人心。

魏冉适时插话道：

“无妨，商君对我大秦功莫大焉，大王近些年也颇为后悔当初逼死商君。”

“只是为了安抚宗室权贵，没能正式为商君平反罢了。”

子龙恍然大悟。

难怪之前坐而论道，魏冉说起变法，并无太多忌讳之意。

白起继续说道：

“宗室权贵因此极为厌恶商君，连带着，所有从外国来我大秦效力之人，也被他们仇视。”

白起说完连忙解释：

“先生，我虽然秦国出身，却并非如此狭隘之人。”

“其实像我这样出身低微的底层兵将，同样不被他们看在眼中。”

“他们对我等仇视谈不上，不屑无视倒是真的。”

白起愤愤不平：

“这些人除了出身高贵一点，有什么可自傲的。”

“我白起，从来只敬佩在沙场上为我大秦立下不世功勋之人。”

魏冉端起酒杯，对着子龙晃了晃，尽数倾入口中，苦笑道：

“魏某倒是与先生同病相怜，唉！”

“就算是相国，虽然得大王倚重，未来结局如何，也是难说得紧。”

太子嬴荡仇视异国之人。

异日太子继位，自己这些他国来客，就算为大秦立下再多功勋，也只是徒招杀身之祸罢了。

自己虽然是王上宠妃芈月的胞弟，地位尊崇。

然而等王上殡天，自己就如寄居在乔木上的飞鸟。

乔木偃倒，巢穴安在？

魏冉对将来的黯淡前景忧心不已。

子龙心中一动，深以为然。

魏冉在这战国时代留下的名声虽然不算第一流的谋臣名将，对大局的眼光着实不凡。

嬴荡继位之后，张仪惧怕被其诛杀，亡奔魏国，不久后在魏国死去。

结局虽比商鞅好一些，却也没强过太多。

好在魏冉如今年纪还轻，未来有广阔的天地任其挥洒才华。

子龙想了想，语带玄机道：

“魏大人勿忧，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这是易经中的名言。

意指君子白天勤勉奋进，夜晚戒惧反省，就算处境艰难，依然不会遇到灾厄。

魏冉手指微颤，出神片刻。

隐隐似有所得，却总有些水中捞月雾里看花，抓不住真实要素之感。

最终还是没忍住，站起执礼问道：

“先生，鄙人愚昧不堪教化，望先生指点。”

语气更为敬重了几分。

心中子龙的形象愈加伟岸神秘。

子龙轻轻一笑，目光透过窗户看向极远天际，话音悠远：

“据说太子虽贤明，然性冲动，恃勇力，好虚名，常自陷于危境而沾沾自喜。”

见魏冉还是半懂不懂，子龙干脆隐喻道：

“秦成公立位两年而卒，弟穆公继位，成就春秋霸业。”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

若魏冉还是不懂，可谓是朽木不可雕也，子龙也懒得继续再说下去。

好在魏冉不蠢。

神色巨震，身躯微微颤抖不已。

目光由迷惘，到若有所悟，最终到拨云见日恍然大悟。

魏冉抖了抖长袖，拂去衣襟前不存在的尘埃，一鞠到地：

“魏冉谢过先生指点！”

“先生请许魏冉执弟子礼！”

之前见子龙不愿意让白起拜师，魏冉也不强求，只是侍立身旁，执礼极为恭敬。

旁边的白起年纪虽轻，却是个极为聪慧之人。

只是限于阅历，遇到公子壮这样的贵胄有些气弱，不懂如何应对。

子龙的话，白起瞬间明白其中意味，眼神熠熠生辉。

见魏冉都站起身侍立一旁，赶紧也跟着站起。

三人推心置腹低声笑谈，不知不觉，时近黄昏。

均酒已半酣。

鉴于秦国律法严苛，没有身份验传不能在客栈住店。

魏冉不由分说，以自己名义在灞上秋居后头为子龙订下一座幽静的独栋小院客房。

请云龙子先生在此暂时落脚，待他向秦王引荐后，等候召见。

至于与秦国方士切磋一事，魏冉也牢记在心。

只是魏冉与太祝君尚素无交往，还需找人牵桥搭线另作安排。

临别之际，魏冉殷殷切切，敬请先生耐心等上数日。

又千叮万嘱白起尽快为先生找到合适的居处买下，但有麻烦，尽管找自己出面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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