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指点
子龙自知话说三分留七分、逢人不可全抛心的道理。
虽然眼前这个渔夫救了自己一命,而且似乎对秦国同样心怀不忿,但也不可将自己的底细全盘托出。
子龙沉思了下,挤出笑容答道:
“吾名李赵,乃蜀地人氏。”
“蜀地多难,岷江之中有孽龙作祟,水患常起,尤以十年前岷江决堤为甚,蜀地千里平原尽成泽国,百姓流离失所。”
“孽龙从远古存活至今,凶威煊赫,非人力可以剪除,蜀地君王心怜百姓之苦,常常夙夜兴叹,恨不得以身代之。”
渔夫神色微微震动。
蜀地水患经年不息,他也曾有所闻。
天下滔滔,民生多艰,何处不是灾患遍地,人祸横结。
他纵有千般为民请命之心,却苦于有力难施,志愿不得舒展。
没想到高高在上的蜀王,竟也与自己一般,志同道合。
子龙继续说道:
“此时有秦国使者进言,说是秦国知晓一镇压孽龙平复水患之法。”
“祭炼五石牛,镇入五行阵法阵眼,以土克水,便可令孽龙受困,再也无法兴风作浪。”
渔夫抓住子龙之手,语气讶然:
“真有此事?那岂不是蜀地生民再也不用担心水患之厄?”
子龙点了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此事说真也是真的,不过内里隐情不少。”
“秦国使者提出,需蜀国举全国之力修筑一条驿道,跨越群山,迎接石牛入蜀。”
“并且需蜀王答应,事成之后,蜀王主动逊位,拱手将蜀地并入秦国。”
渔夫想到已经修通道南郑的金牛道,隐隐猜到结果,感叹道:
“蜀王答应了?蜀王如此大义,真令我等心生钦佩。”
子龙应道:
“正是如此!”
“并且,蜀王为了不打草惊蛇,引起孽龙警惕,甘愿自污,对外宣称秦国这五只石牛能日屙千金,为了将其据为己有,这才劳民伤财修筑金牛道。”
渔夫闻言呆住。
好半晌才神色震撼站起身来。
遥遥对着南郑的方向行了个大礼,又对卧在榻上的子龙同样行了一礼,慨然说道:
“孔雀爱羽,虎豹爱爪,蜀王能一心为民,置身后名节于不顾,此我所不及也。”
“想必李赵先生也是为此事奔波,请受我一拜。”
随即,想到子龙狼狈不堪到来,昏迷之前念念不忘的嘱托,不由色变:
“此事莫非还有波折?”
子龙叹息一声:
“正是如此。”
“吾忧心秦国虚言诓骗,便主动请缨潜入秦国,打探石牛之事的隐情。”
“石牛镇压孽龙倒确实是真事,只是秦国也未曾料到其中困难重重。恐非短时间内可以达成。”
“如今秦国已从山东五国和义渠国的围攻中腾出手来,便决定不再多等,趁此空档先将巴蜀纳入疆域,壮大自身。”
“因此,秦国以护送石牛为名,不日将挥军南下,待秦国大军进入蜀中腹地,以秦之虎狼之师,又岂是区区蜀地可以抵抗的?”
“到时蜀王不忿受骗,必然起兵抗争,蜀地百姓,将死无噍类!”
“吾探得其中隐秘,却也暴露了身份,这才一路杀出重围,急着赶回报信,务必要御敌于国门之外,逼着秦国先镇压孽龙,才许其进入蜀地。”
渔夫听得恍然大悟,却也怒气勃发:
“秦国狼子野心,出尔反尔,竟至于此乎!”
“两年前秦国吞并汉中,也是用了此等下作手段。”
“数百年前,汉中本是庸国伐灭褒国所得之地,庸国为楚国属国,趁楚地大饥举兵反叛,兵锋直指楚国国都,楚国岌岌可危。”
“当时秦楚交好,楚国付出不小代价,联合秦国巴国,攻灭庸国,依盟约所定,将汉中纳入楚国疆域,至今已有三四十年了。”
“两年前秦国先以借道为借口兵锋到达汉中,继而以当初攻灭庸国秦国也曾出力,悍然进攻汉中之楚军,最终窃取汉中之地。”
渔夫诉说起秦国的狡诈无信,频频摇头叹息,愤恨之情溢于言表。
子龙则是听得目瞪口呆。
春秋无义战,战国无君子,还真不是说说玩的。
秦国能强势崛起,并最终统一天下,除了数世英主领导有方之外,毫无下限的阴谋诡计频出,也贡献了不小功劳。
子龙又想深一层。
人无信不立,国无信则衰。
秦朝二世而亡,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大汉立朝数百年,后人依然多有缅怀,与暴秦截然不同。
子龙心中感悟着这层微妙的意味,若有所得。
渔夫已从对秦国的愤恨中醒转过来。
出言安慰道:
“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且安心养伤。”
“想必这一两日便有蜀国之人前来这里探望,你将实情告知便是。”
“从汉中到蜀地险峻非常,蜀王有了防备,择一险地固守,未必不能将虎狼秦军挡在国门之外。”
一番深入交谈,渔夫对子龙和蜀国面临的困境也已知晓个八九不离十。
心中不由大为感慨。
原本在楚人心中,巴蜀之地,不过是穷山恶水中的未开化之人罢了。
国小力弱,文教不兴,举国上下,从君王到将臣,再到生民百姓,均是野蛮愚昧之属。
可眼见子龙为了及时报信,不顾重伤垂危,也要拼死赶回。
又听闻蜀王为了一劳永逸消弭水患,甘愿拱手献出社稷,甚至背负千古骂名也在所不惜。
拳拳为国为民之心,令本就心怀苍生百姓的渔夫大起知己之感。
自己似乎可以帮忙做些什么,尽一份心力。
渔夫想了想,开口问道:
“李赵先生刚刚说以石牛镇压孽龙,其中困难重重,非短时间能达成。”
“不知可否细说一二?兴许我还能略助绵薄之力。”
子龙看了眼一身乡野村夫打扮的渔夫,有些啼笑皆非。
你一个寻常人,就算有点见识,又能帮什么忙?
见渔夫一脸认真,难拂他的好意,子龙只好说道:
“其中部分疑难我已解决,如今还有两个至关重要的事没有着落。”
“五行阵法需寻修为高深术士稳住阵脚,秦国原本想延聘稷下学宫的宋毋忌三人,没曾想这三人胃口极大,提的条件秦国不可能答应。”
渔夫了然点点头:
“秦国是有备选预案,自然不肯被这三人随意拿捏,可你蜀国百姓安危系于镇压孽龙一事,以李赵先生之能,何不自己去稷下学宫寻这三人呢?”
“有志者事竟成,未必就不能说服他们放下身段,来蜀地助一臂之力。”
子龙怔然张口,思路豁然开朗。
是啊。
镇压孽龙可不是为了秦国。
自己不去努力争取,把希望寄托在秦国身上,岂能怪秦国选择对他们更有利的方案?
只是......
子龙苦笑了声:
“秦国大军不日就要压境,我恐怕脱不了身离去。”
渔夫正色说道:
“那又如何?只要能正面击溃秦军,令其不得不接受暂时和平,不就能脱开身了吗?”
子龙恍然大悟,连忙拱手称谢。
“对了,还有个难处是什么?也一并说来听听。”
子龙郁闷说道:
“想要顺利镇压孽龙,必须趁其沉睡时潜入巢穴,以高深的魂魄秘术使其陷入更深层的睡眠之中,不致提前惊醒过来。”
“依秦国太祝之言,如今天下,对此术钻研最深之人莫过于楚国大夫屈平。”
“屈平已被楚王流放在这汉中之地,只是秦军在汉中搜寻了不知多少遍,一直找不到此人。”
“茫茫人海,又从何找起呢?说不定屈平此人,在秦国吞并汉中之时,就已离开了。”
渔夫闻言掀掉斗笠,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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