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激辩
淳于髡放下荆杖,拍了拍掌,轻轻说道:
“诸位,今日学宫来了两位贵客,老朽且为诸位引荐一下。”
淳于髡抬手示意樗里疾:
“若老朽所料无差,这位应是秦国公子疾,两年前公子疾率秦军出函谷关,与五国联军对峙长达一年有余。”
“公子疾用兵谨慎,进退有据,端的上是当世名将。”
殿中诸人惊咦声四起。
这些人不少就是来自中原韩赵魏三国,以及南北的楚国燕国,对五国联军攻秦一事知之甚详。
堂堂五国联军,在函谷关口被秦军一战歼灭数万人,之后对峙一年有余也没占到半点便宜。
最后甚至五国联军瓦解,各自灰溜溜撤回国内。
没想到眼前此人,便是当时的秦军主帅。
好奇之下,众人纷纷上下打量樗里疾不止。
樗里疾倒是被瞧得颇为尴尬。
连忙团团抱拳:
“疾见过诸位先生,诸位皆当世名士,疾不过一粗俗行伍之人,失礼之处莫怪。”
这些汇集在稷下学宫的各国贤士,齐王宫尽皆授予稷下先生的名头,不少人甚至受封上大夫,樗里疾骤然得见,执礼颇恭。
见樗里疾如此恭谨,众人纷纷站起回礼,赞不绝口:
“公子疾用兵如神,吾等皆有所闻。”
“此间亦有不少兵家名士,公子疾大驾远来,可以切磋交流一番。”
“依吾之见,公子疾可将用兵之道记载下来著书成说,存于学宫之中,将来与孙、吴、伯灵、司马一较长短,也未可知。”
樗里疾顿时被夸得面红耳赤。
他们说的这四个人,可是孙武、吴起、孙膑、司马穰苴,春秋战国至今,第一等的兵家翘楚。
自己何德何能,能与此等人物相提并论。
樗里疾再度团团作揖,谦逊推谢:
“疾不敢当诸贤盛誉。”
见实在挡不住众人盛情,干脆祸水东引:
“疾此番前来学宫,不过充任先生之御者而已,今日的主角是云龙子先生。”
“先生学富五车,无论兵家、阴阳、乃至墨家无所不精,谋略深远,吾秦国国君,便长嗟叹不能引先生为己所用。”
樗里疾此话一出,顿时引来阵阵惊呼。
什么样的卓尔不群人物,才能够让秦国公子疾亲自驾车?
此人必有惊人才学。
淳于髡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眯眯地也添上一把柴:
“老朽说的第二位贵客,便是这云龙子先生了。”
“云龙子先生来自蜀中,气概非凡,刚刚声震学宫的便是云龙子先生。”
“先生才气纵横,意气风发,却也是直爽之人,诸位贤士且互相认识一番。”
很快诸人纷纷围了上来,向子龙拱手见礼,通报姓名。
连带着一通吹捧赞誉。
子龙一听之下,乍舌不已。
田骈,慎到,彭蒙,接子,季真,儿说......举目之间,皆是名士。
更有几名随在大人身后的少年郎,及垂髫儿童,也瞪着圆溜的黑眼珠好奇打量子龙。
子龙团团抱拳,谦让道:
“过誉,过誉了,某不过一乡野之人,担不起诸位贤才赞誉。”
喧闹渐歇。
很快,同样垂垂老矣的彭蒙开口道:
“我等恰才在论治国之道,云龙子先生远道而来,何不一抒高见?”
子龙汗颜。
治国之道?
一来就玩这么大?
自己第一世不过是个沙场冲锋的武将,蜀国上有主公统筹大局,下有丞相鞠躬尽瘁,自己也没治国才干啊。
子龙赶紧谦让:
“不敢,在下不过一区区武夫,略通方术,岂敢妄言治国之道。”
“今日有幸来到宝地,正要聆听诸位先生高见。”
接子傲然出列:
“那便由老夫抛砖引玉。”
“老子曾言,无为而治。”
“依吾之见,万物之动,皆有其力,此即是道。”
“故而,国君贵族,臣属子民,各行其力,天下必然大治。”
子龙听得眉头都皱起来。
这都什么歪理邪说。
各行其力?
君主臣民之力并不一致,甚至截然相对。
若按此治国,恐怕君主臣民互为仇寇,国将亡于内乱。
季真几乎把头都要摇断了:
“歪理邪说,此乃歪理邪说!”
“老子曰,莫为。”
“万物自然,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自然才是道,又哪有什么乱力。”
“依吾之见,国无分上下,众皆各行其是互不干涉,这才是大治。”
子龙简直目瞪口呆。
国无分上下,互不干涉,这不就是回到上古洪荒之时,无国无君么。
哪个国家敢这样治理,内乱倒是没有了,可稍有外敌来攻,就是国破家亡的下场。
接子和季真两人思想虽都是起于老子,可发展下来,竟是截然不同。
两人如斗鸡一般对视,谁都不肯弱了气势。
慎到出列,摇头叹道:
“非也,非也,尔等均入了歧途。”
“老子之言,因循自然,清静而治当然是对的。”
“不过人法自然,要治理好一个国家,还需抱法处势。”
“何为势?水居高自然而下,山起于壤而高临,此即为势。”
“何为法?万物运行其理,即为法。”
“君子贵势,为君者,当处势御民,譬如飞龙,乘云雾则可翱于天际,云消雾散,则只能落于地上,与蛇蚓为伍。”
“令行禁止,夏桀亦可驱策子民,权势不用,唐尧亦困居陶丘。”
“民一于君,事断于法,则民以力役法,君治国无乱,天下大治矣。”
子龙眼神亮起,微微点头。
慎到的思想,在老子的无为而治上引入了法的概念。
比起接子季真,显然务实了许多。
其中虽然还有些不周之处,却已是这时代难得的震耳发聩治国理论。
慎到虽也是出身于道家,可如今思想,已经触及法家的领域。
如今对社会影响极为深远的系统性法家思想还未面世。
慎到可以称得上是法家鼻祖。
边上一位衣着颇为简朴的少年郎眼神大亮,躬身行礼:
“慎子先生,小可有不明之处。”
慎到眉头蹙起:
“莫非你认为抱法处势不对?”
少年郎摇头:
“抱法处势,确有其理,只是先生未免太过强调法的作用,而忽视贤明君臣的重要。”
“试想法从何来?法出于君,形于臣,百姓循守!”
“若是国君无德,定苛法恶法,臣属不贤,歪曲法理,百姓难道也要循守如故吗?”
“恐怕苛政将猛于虎,百姓或在苛政下暴毙,或逃亡于外,或揭竿而起,如此大治又从何而来?”
少年郎的话,顿时撼动众人心绪,令人深思不已。
慎到被问得张口结舌,好半晌恼羞反问道:
“你又是何人?区区童子,岂敢妄言治国方略。”
自己这些人乃是名声远扬的饱学之士,谈论国之大事是名正言顺。
眼前这个也不知跟谁混进来的十五六岁少年郎,书没读几本,竟也敢胡乱插嘴。
少年郎恭敬行礼:
“小可荀况,来自赵国,如今游学到此。”
“小可以为,学不在于年高,达者为尊。”
少年郎指向子龙,语气昂然:
“试想,云龙子先生比之羡门先生也年幼许多,依然不影响云龙子先生之方术,更胜一筹。”
子龙大震。
荀况?
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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