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心的抉择
第十章 心的抉择
晌午,高悬天际的灼日更是毒辣,皇甫军仍一声不吭的行进在路上。虽热的汗流浃背,但这支精锐之师却少有怨言。
一踏入豫州州界,赵枭就感到与兖州不同。这史上丰饶无比的豫州…
竟出乎意料的荒凉。
大军沿途所经之村庄小寨渺无人烟,只留下一间间带血的土屋。
“沈兄,为何这一路…”
赵枭看向身侧的沈姓校尉,这名校尉隶属右军中部,是他的新同僚。早在昨日,赵枭就已率部置换为右军右部。
两人部曲相连,战时难免需要相互配合,自要经常来往联络情感。
“赵校尉是好奇为何一路遇不到几个活人吧?”见赵枭轻轻点头,骑于马上的沈莫叹了口气道:“你来自幽州。”
“那里临近域外,贼患不是很严重,对黄巾不甚了解这很正常。”
说着,沈莫用马鞭指向这龟裂的大地道:“豫州本土肥田阔、再加上临近司隶来往商客络绎不绝,几年前很是繁华。”
“可前年开始豫州连经大旱,又恰好遭上贼乱成了主战场,百姓苦啊!”
“本就没几粒粮食,还全被黄巾抢了去,这还怎么活哩!都迁走了罢。”
话至此,沈莫摇摇头没再说。
赵枭闻声也无言语。
他本对黄巾贼乱、民不聊生只有个历史概念。可只有亲身实地的处于这个时代,才能真切体会到这词中沉重的含义。
百姓,太苦了。
他们有天情不顺的风险、有面临贼患的无奈,还饱受官员的剥削、忍受豪强的霸凌。统治者朝廷不会庇护他们…
以民为借而起义的黄巾,更是视他们为廉价的炮灰!夺走其家中最后一粒麦穗的同时,还逼他们为所谓“黄天”而战。
他们就是一群行走的猪狗。
任人宰割。
赵枭的心有些沉重。
或者说任何一位出生在新世纪红旗下长大的现代人,见到这一幕心情都会沉重。这无关素质涵养、无关身份地位。
而是身为人最基本的良知。
两名校尉并马而行,一时谁都没有再找话题,沉默无声的行进着。
身后则是大片的军士。
……
入夜,左军司马冉浪召来麾下四名校尉。吩咐即将路过邬陵县城、让全军轻声借道,莫要发出声响引来动静。
原由并没有解释。
众校尉领命离去。
……
“二弟,让兄弟们熄去火把。”
“是!”
见关羽领命行去,张飞便策马上前来至赵枭身侧,疑惑的问道:
“大哥。”
“这夜间行军本就不便,灭去火把更是效率大减,冉大人为何要下此令?不就是路过个县城么?还有,俺记得…”
“邬陵不是未被黄巾攻克吗?”
“无需去问,照做就行。”
赵枭没为张飞解惑,因为他也不知冉浪下这令有何意义。不过这马上就路过了,看着就行,肯定是有缘由的。
渐渐大军行至邬陵边上,距县城只隔有一片小林。赵枭下面的兵士虽有些好奇,但在各自长官的严令下并未发出声响。
只是连连朝林外看去。
透过树的朦影,可以依稀见到密麻的人群正围在城下,不知做着什么。
赵枭见此虽心有疑惑,却还是按捺下来,抬手就要命兵士加速。
可就在此时,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马啼!这嘶鸣之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瞬间引起了城下人的注意。“快看!林里有人!”
“好像是官军!大家快来啊!”
“官老爷行行好!给口饭吧!我女儿快饿死了,再不吃东西就要…”
“我求你们了!”
赵枭只见城下那大片大片的人群闻声,认准方向后就朝林子狂奔而来。不过虽说是狂奔,也不过是阵仗很大。
他们的速度并不快。
“大哥,这是?”
“赵将军,我们该如…”
“传我将令!全速行军!”
赵枭见此已然明了城下人的身份,这是群难民!在家破粮尽后,携儿带女的一家老小逃至县城,想乞求县太爷给碗饭。
不过显然没求到。这些难民虽可怜,但也可怕。他们与贼匪之间,只有一线之隔。
虽然即便他们动武也绝不是皇甫军的对手,但被围上还真不好处理。
他们若是哀声乞食,作为官军能杀他们吗?或许很多军队会,但皇甫军不会。遇到这情况,只能赶快脱离。
赵枭现在没能力渡他们。
“这…”
“大哥!我们粮食还算充裕,要不就分点给他们吧。”众军候闻声领命离去,反是对赵枭一向言听计从的张飞没有动身。
他面色有些犹豫道:“瞧样子,他们再不吃东西怕是活不过两天。”
“能救就救吧!”
赵枭闻言默然,看着那衣衫褴褛、正全力奔来的平民百姓,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张飞。平心而论,他岂会不想分?
而行军在外,粮草是交由辎重营专门负责押送。各军都是每七天领一次,数量很准不会多发,也就是说分些出去…
他赵枭的部下就要捱饿。
没有上官之令,他擅发军粮就是违令。没有新粮补充,他将兵士的食物分给难民,就是对麾下军士的不负责。
于情该分,于理不行。
“大哥分一点就行,不然…”
“飞弟,听从军令!”
“这,唉呀!是!”张飞也知赵枭不好做,狠一咬牙便传令去了。大哥有大哥的考量,作为小兄弟,听就是了。
全速行军的命令随着五位军候的策马奔波,很快就传遍右部。一时间,全军小跑起来,速度远超身体虚弱的难民。渐渐两者的距离也随之越来越远,难民们的悲鸣也越来越哀伤。
再不吃东西,他们真要死了。
“大人啊!行行好吧!”
“我等快活不下去了…只需,只需一口杂麦就行!这就有力气去剥树皮!”
“求您了,我母亲快饿死了!”
“我女儿才七岁啊!她还没…”
策马于队尾监察全军的赵枭听到后方那声声悲鸣,忍不住连连回头。
内心复杂万分。
只见难民们面黄肌瘦,能清晰的透过那勉强可称之为“衣物”的肮脏布条,看见他们腹部凸起的条条肋骨。
他们是真的山穷水尽了。
不救确实说得过去,但心…过得去吗?
赵枭不是个善人,但要他面不改色的见死不救。他,做不到。
见那一身精良甲胄的骑将频频回头,难民们好似看到了希望。他们停下步伐,齐齐朝赵枭下跪磕起头来。实际上他们也不得不停,就这么一小段路…
已耗尽他们全部的力量。
赵枭见此不忍再看,回过头就要举鞭抽马离开,可手上这鞭子。
却怎么也挥不下去。
“罢了,罢了!”
“传我将令!”
“属下在!”
闻声,赵枭身后的亲骑死士中登时奔出一骑,来至前者身侧抱拳待命。是死士头领洛旼。
“你带人去四曲押粮屯…”
“拿一半。”
决策做下,赵枭又轻声吩咐几句。洛旼听完,平静如水的眼中竟出现一丝波动,接着便朝赵枭抱拳道:“属下领命。”
“嗯,快去吧。”
看着洛旼及一干死士离去的背影,赵枭摇了摇头苦笑道:“可笑。”
“还真是可笑!昨天还军法处置别人,今天怕就要被军法处置了。”
……
“他们,走了。”
伏跪在地上的难民们看着渐行渐远的大汉官军,心中那最后一丝希望也被黑夜彻底吞噬。他们并没起身,而是…而是就这么伏在地上哭了起来。这天下虽大,又有何处能容身?
听闻沿海三洲及幽州、益州等地区不受贼乱侵扰,可他们去得了吗?他们已经忍饥数月有余,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食物。
活不过后天。
“爹,我饿。”
一道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一时哭泣哀嚎的难民们纷纷忍住悲意,朝声源望去。只见一名瘦骨嶙峋的幼女,正在一名同样瘦弱的青年男子怀中低声道:
“爹,我饿。”
那男人见此有些慌乱,赶忙将头俯于女童耳边温柔的轻声道:“不哭。”
“丫丫不哭,马上,马上…”
“马上就有吃的了!”“真的吗?太好了!爹,我想吃前天那蚯蚓,比树皮软多了!就像…”
“就像以前娘煮的粉一样。”
看着女儿清澈的眸子,男人双眼一红将头转过。哪怕他竭尽全力的控制,双肩依旧在剧烈的抖动,他在无声的流泪。
他不想让女儿看到。
他在恨自己的无能。
众难民见此暗自垂泪,默然无声。
“你们都有碗没?!”
这时,一声大吼突然从前方传来,众难民闻声赶忙朝前望去。只见数十骑身着铁甲的骑兵,正朝自己等人策马奔来!
其后方…
有三辆装满大袋的驽马小车!
见众难民晃神愣住,来骑最前方的微胖骑士吐了口唾沫道:“听不懂人话吗?!问你们有没有碗!没碗怕就只能手抓。”
“我就把粥煮干点。”
闻言,众难民眼中闪过欣喜若狂之色,纷纷起身大声道:“军爷!”
“我们有!有碗!”
说着,难民们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掏出缺角瓷碗,高举在天拼命挥舞。
彭峻广见此摇摇头,低声骂道:“要我说咱赵校尉就是太心软!这年头粮食多精贵啊,兄弟们自个吃都不太够!”
“谁知他们是真饿还是假饿,为这些个难民违抗军令不值当,也就赵…”
说着,彭峻广的声音顿住了。只因他看到一个女童,一个瘦的不成人样的女童。女童虽虚弱无比,眼中却尽是光彩。
尽是对美好未来的希翼!见此彭峻广面色一肃,他奸、他嘴贱、他墙头草,但他不坏。
“烧锅熬粥!”
“留一半别煮,散给他们。”
“是!”
军士们得令后纷纷下马,他们分工有序。几人从驽马小车上取下三口大锅和水壶,几人跑去路旁劈了几棵树以作柴火,又几人去车上舀了些黍米。
竟是要当场煮粥。
“呐,除了热粥之外,你们一人再来领三碗米。”
“我家将军说了,活不下去可以往幽州走,去涿郡投奔赵太守。别的不说,在赵太守治下最起码饿不死你们。”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不必,但我等只能帮这么多,这一路能不能活着到那前途未卜。”
“你们自求多福吧。”
“那是当然!军爷救我等一命,我等已是感激不尽,哪敢要求什么?敢问军爷可否留下姓名,我等定夜夜为军爷祈祷。”
“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
“我一小小军候,不必留名。”
彭峻广闻言轻轻摇头,坦然道:“我家将军姓赵名枭,是上月朝廷亲封的晓骑校尉、涿县子爵。我们本来都走了…”
“他于心不忍,也是奇了这莽…咳,他于心不忍,就擅自做主救济你们。”
“令他下的、军法他背,我就一执行的,你们要感恩感恩他。”
“别搞错对象。”说着,彭峻逛突然有些敬佩赵枭,这是从心的、由衷的。敢违背军规等待重罚,只为一群陌生人,他自问做不到。
不过他虽做不到,但这却不妨碍他尊敬能做出这种举动的人,一时其对赵枭将自己拖下水的怨气消退了许多。
“别愣着,分了米煮完粥,我们还赶着回军,锅我们要带走。”
“那是自然!”
说着,难民们在粮车前排起了整齐的长列,军士为其每人舀了三碗米。拿到米后,难民没有丝毫停顿,立刻让开。
井然有序,本不该出现在衣衫褴褛的难民身上,可又确实出现了。
“军爷,舀我帽里。”
那抱着女童的男人走至粮车身前,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放在地上。接着赶忙将头上的破旧毡帽取下,恭敬的递给军士。
彭峻广一直用余光盯着这对父女,见此,竟鬼使神差的走到女童身前,在怀中摸了摸,想送点小零嘴给她。
可摸了又摸,彭峻广尴尬的发现自己怀中啥也没有,不由尴尬的朝女童笑笑,就要离去。却见女童直勾勾的看着他的腰,微胖军候见此也低头望去。
悬挂在腰间的牛皮水壶随之晃动,系挂在壶下的淡紫流苏迎风飘荡。
“叔叔,壶,壶好漂亮!”
闻言,彭峻广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算了,今天胖爷爷就发回善心!念头至此,彭峻广将水壶解下倒干净水,使壶不再沉重后这才递给女童道:
“送你了。”
女童闻言,双眼乐的眯成一条弯弯的月牙,笑道:“谢谢胖叔叔!”
“这,我们怎能收军爷的…”
朝刚刚分到米、回过头来的瘦弱男人摆摆手,彭峻广淡然道:“胖爷送出的东西从不收回。一个壶而已,不值一提。”
“你女儿很可爱,照顾好她。”
说完,彭峻广转身就朝粥点走去。这刚一转头,面上就闪过肉疼之色。那壶不是军中分配的,是他自个买的…
价格死贵了。
不过想起女童灿烂的笑容,彭峻广又莫名开心起来,难得的哼起自己去年编的小曲:“天不可无白月光~”
“地不能没彭峻广嘞…”
……
“爹,胖叔叔是好人。”“嗯,军爷是好人。”
说着,男人怜爱的摸了把女童的头,一把将其抱起道:“走,喝了粥…”
“去洛阳投你二爷爷家去!”
“嗯呐。”
女童轻轻点头,深深的看了眼微胖军候的背影,将其烙入脑海。
永不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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