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康春园居然还活着
洗好澡,小老虎冯寅似乎在等我到来,晚饭吃好就过来看我,一脸机器猫的笑容。
“考试考的怎么样?”
“不谦虚一下,两门八十分问题不大,一门三十分估计没有。”
“相信你的!咯种么子只要上上心,脑子再好使点,考出来问题不大!”他给我泡上一杯茶,聊的身心舒坦,不亦乐乎。
“黎晓风现在身体好点了吧?”元卿不知什么时候过来,又一个不怕传染的。
大烫组的老乡丰立听说我回来,特地过来看我,还带来了一包奶粉。
“我还不知道!那天他们让我把你的番号卡带给你们小组,我一想这是怎么回事啊?他怎么啦?”
唐银就是曾经教过我烫衣服的那位小师傅,清清爽爽的小脸蛋,番号卡上年龄只有19岁,他比我早半年进奈河桥。
“放着洋差不做,去生什么毛病?”
“哎,都是老天安排,随它去了。”
“现在好了吗?会不会传染我啊?”
“你说呢?要是传染还会放我回来吗?”
晚上跟他睡一个房间,才发现小伙子性格并不像白天脸上的那样阳光,甚至有点闷。
“刑期还有多久啊?”晚上躺在床上,看外面呼啦啦的风扇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我正发呆,他又开问了。
“还有一年八个多月,早呢!”
“这次住院好处还有吗?”
我的眼睛余光突然扫描到,老狐狸正一脸严肃地躺在房间斜对面的外睡铺位上。
“要我肯定还是想要的!我到现在还没被扣过分,生病又不是我想生的。哎!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加个五年刑期也不愿意生这鬼病!”
“切,真加你肯啊?”
“如果五年刑期可以换来身体的健康,我想我肯的!”
“加十年你肯吗?”
“十年不肯,太长了!”我想把这话讲给老狐狸听,看他面色凝重,不知听到没有。
好处,谁不想要?如果能减三个月,那我就能在春节前两三个月出去,两三个月时间,我可以把工作找到,再回家过年!
吃力伤身
记得书上说,矛盾对立统一,事物是在矛盾运动中不断向前发展的。回到四号监,一比就发现,米比八号监差了!吃惯了八号监的米,洁白晶莹,绵软带香,现在嚼着,像嚼棉花。昨天晚上吃鱼香肉丝,一周一次的大宴,吃上去感觉也没那么好,肉丝有,但冬笋大概涨价了,换成了榨菜。
鱼香肉丝以后,伙食一顿不如一顿,兰花干,我们叫它手风琴,闻到那个味,就饱了。可惜了这么漂亮的手风琴,大部分都要倒进下水道。
编队走的那天,已是下午收工之后,南部的窗台对着武中奇题写的《江海市监狱陈列馆》的大门,对着死刑犯来了又走的大道,现在这里满满当当地停着大客车,大概是倾江海监狱之所有,每辆车上都焊着银光闪闪的栏杆,专为鸟儿们准备的。
“关封!”我们再也无法亲眼目睹曾经一个战壕里的兄弟远去的身影,据说,现在已经确定,编队发往湖南,我为祖国开采煤炭去了!
“这帮苦命鬼,去死吧!”耳边有声音响起。
大烫组年前新来的老庙竺风,也在发配之列。他是正宗的湖南人,26岁的他关了7年出来仅仅三个月,就同几位兄弟一起在深圳被押解回沪。轰动江海的老庙黄金抢劼案主角,我们曾经在电视新闻上欣赏过他们的英姿,还坐了飞机,每人一个狗头套,这神秘的玩意。
其实老庙还算好了,他的同案犯,第一被告,则把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繁华的大江海。两号监拖出去,几个月前我们都看到的。
编队好了,我们也要搬回原位。
“小黎,你的东西全部都在储藏室,等下叫队长把封开掉,你把东西拿出来。”封开了,我找出编织袋,拿出夏季的衬衫,再想把厚重的编织袋塞进去,狭小的空间不是那么好塞的。由于用力过大,一下一身汗。
老狐狸说的没错,搬回北部,我又要回到阔别两个月的房间。
“黎晓风啊,我来拨侬商量一桩事体好吧?算是我拜托侬。”天气炎热,瘦小的鸡头来到我面前,两只牛眼汪汪发光。
“以载阿拉要搬回来了,侬就看在阿拉已经改造了十年的份上,身体嘛又是咯副样子,请侬帮帮忙好吧?侬帮我去拨康定雄讲讲,拨阿拉两噶头调开。咯算我拜托侬!”
“我没关系的,你最好离我远点,病读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万一过给你,我又犯了罪。”
没想到康定雄还真听我的,鸡头的床位给杀人犯孙大军睡,大军死都不怕,当然也不怕肺结核。不怕死的当然还有塔力班。
“小子你不回来,我们两个人困了两个月,他们都不敢进来,适意!你困好了,我跟孙大军两个老家伙不怕死,不搭界的!”郭耀明上来要和我拥抱,被我躲开。
“能过给我我还要谢谢你唻!生活阿不要做了!多少适意!”心头飘过一阵苦涩的惬意。
“你脸发黄!”搬好房间,他又对我这么说。
“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我回答他。
“每天就吃这点东西,身体怎么能好的起来呢?来,给你个苹果吃吃,我去帮你问问,看看他们有没有牛奶啥的好借给你。”
说话间,一个鲜红的苹果递到了我面前。
“给你闻闻!”苹果又回去了。
“塔力班,你比医务犯还坏啊?”
“哈哈!给你吃,给你吃!你要记住,塔利班爷爷是来拯救你们的!你说医务犯坏,坏是有点坏,但话又说回来,两个医务犯看病,虽然畜声,但也有他们的难处。队长要看病,你给不给看?好药都用在队长身上了,还有混得好的犯人,这样一级一级排下来,本来就那么一点的药,你说怎么能用到小犯人头上?畜声啊这帮人!”
不知是不是今天用力过度的缘故,接连几个夜晚,每天凌晨,久违的盗汗又来了,被子潮湿不堪,盖不是,不盖也不是。
康春园居然还活着
五中队这地方,上次感冒来过一次,掐指一算,都快半年了。第一天休息,我跟孙志庸两个慢腾腾地准备好了席子、被子还有枕头,又带了大包小包,搬到楼下,却在窗台下面干坐了一天。
“要等队长上班,他们肯帮忙的话,去跟队长讲一声,开个空房间出来,给我们睡觉。”睡觉另人神往,但是等睡觉而又不可得却是痛苦的。整个一天大眼看小眼。
康春园居然还活着,而且还能走路,这真是个奇迹!听说当初犯病,监狱里主动给他办保外就医并给两万块钱,弟弟铁石心肠不肯签字。现在能走能动,再想保外,怕也不批了。
虽然可以走路,但毕竟不比常人,一只胳膊不听使唤,讲话含糊不清,不过神智好像还算清醒,因为他不但认得孙志庸,还认出了我。
“侬,侬哪能啦?”
“生点毛病!胸膜炎!”孙志庸把嘴巴靠近他耳朵,大声回答。
“胸,胸膜炎,好!休息!就待到咯的休息!”
有句话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康春园可能是个例外。这个江海老瘪三,从小吃官司长大,在奈河桥待了十几年,除了政府每月给的十块零用钱和最近几年才有的小额工资,帐上从没进来一分钱。那点钱只能凑活买些生活用品,要想有进一步的想法,想跟朝夕相处的同犯一样顿顿有大帐吃,有茶叶茶喝,偶尔再来点零食解解馋,怕是不可能。
休息就这样开始了,我却不能这样无聊地过日子,我要找点事做。准备自学考试,无疑是个机会。
郎达飞接替张欣高升后,中队宣传犯换成了一个叫田原的人,来自四中队。
父亲来看我
休息第二天,五中队给开了一个房间,进去一会就睡着了。
“五中队,把三中队的病犯黎晓风带下来!”喇叭响起,我正纳闷,门岗齐云已经快步过来,“快!快!下楼有事!”
“黎晓风啊,老家啥地方?父亲叫啥名字?”是来队长,许久不见了,他手拿一张纸头,人还是那样彬彬有礼。
“这样,你父亲来接见。你在这等一下,我去找领导签字”。距离上次心理咨询来队长带我来大队部,转眼已经一年了。
“你生病的事情,跟家里人就不要说了。”路上,来队长关照。
“一定不会,我不会让他们知道的。”
“电话接见啊,这是规矩。”
父亲手提一个布口袋,正焦急地往这边张望。
“小风啊,上次给你寄的信收到了吧?我说能有啥事,不想来的,你母亲她吓怕了,一定要让我来。我就来看看你。”
“您和母亲身体都还好吗?”看着玻璃墙外父亲瘦小的身躯,清瘦的脸庞,愈加清晰的皱纹,我忍住了,不能落泪。
接见回来,来队长一路沉默,唯一提醒我的,就是走直线,提醒了三次。
虽说已经休息,但对劳役,依然还有想法。
“我就是帮你顶一顶,你现在回来了,我也可以轻松点了!”友来的话客气,但我知道开单是不可能了。我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两全之策:那就是让我来负责小组里的文化事务,做老狐狸的全职助理,或者干脆去做监督岗,每天点点头,喝喝茶,做做样子。现在休息,先不要提。
叶大教诲
“这里病犯怎么这里一个、那里一个的?事务犯呢?”休息第三天,由于空房间门封没有开,我们还是坐在窗台下面,边上放着被褥、枕头和席子。
“休息就要有个休息的样子!我听说昨天有病犯还在这里下棋,现在车间忙的不可开交,给你们休息还不珍惜。从今天开始,每天开几个空房间,病犯休息一律进房间,在外头休息啥么子?除了大小便,不允许出房间门。你们五中队要负起责任来!”
叶大有备而来,金口玉言掷地有声。前脚刚走,就有队长来开门,一律进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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