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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现场法制教育


事务犯郭青

        事务犯郭青是个即将出狱的人,每天晚上7点,也就是新闻看好之后,他都会把我们10个新收集中到中阳台那里,中队部的前面,安排着各项事宜。

        “我改造这么多年,这里的改造政策也是一直在变的,以前的时候流盲官司,后来流盲官司不搞了,搞文明官司,搞人性化管理,人性化管理搞的多了,犯人违纪就多了,现在又要搞在刑意识。”

        “黎晓风你脚上的凉鞋哪来的?”

        “是丰立送的,他是我老乡。”

        “丰立?哈哈!有这样的老乡好啊,他的确应该帮帮你,你们两个有共同语言。”

        “刘小山什么事情进来?”

        “我就搞断了一根电线,他妈的非说什么破坏国家电力设备,还说什么造成300家商户2000户居民停电两小时,判我个三年半!感觉冤枉得不得了,早知道不去搞了!”

        “偷电力,抢银行,这都是犯罪大忌。小三没文化,这不能怪你。三年半算轻的,没把你挂在上面就不错了!”

        “元卿,你怎么回事啊?”

        “故意伤害,被害人是阿拉老头子。”

        “咯么伤的不轻啊?判11年?”

        “老头子走特了。”元卿语气不紧不慢,完全不给人要为自己遮掩的想象余地。

        “咯事体?算了,事体发生了,自噶想想开!咯地方进来的人,啥事体噻会的发生。”

        “丁二顺呢?我看你也是小官司。”

        “抢劫。”

        “抢劫啥么子呢?”

        “出租车,钱没搞到,拿了一部手机。”

        “拉妈只币啊!以载法律弄啥么子弄?”郭青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你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吗?也是抢劫出租车,两包白牡丹,十二年!”

        不知道是不是犯了错误,同样是新收的那个长的像良民的江海人庞一民,没有享受和我们一样的待遇,他一个人被关在房间里抄写《38条》。

        现场法制教育

        今天我们几个新收没有随大部队一起出工,留下来搬西瓜。一辆大卡车就停在楼下,几个犯人抬着硕大的竹筐盛着一两百斤西瓜,一口气上三楼,大汗淋漓。西瓜是老犯人开的,有管事的在楼上清点数量。管事的还算客气,抬好了一个中队的西瓜,拿出来4只犒劳我们。许久没有吃到如此甘爽的西瓜了,入口的感觉沁人心脾,爽口甘甜,煞是不错。但我还没能细细体会,桌上的西瓜已被一扫而光,留下横七竖八的瓜皮。群众很快离开,剩下我和元卿。丝毫没有客气,没有介意,以最快的速度,夺取最大的战果。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身边发生,就这么几个人,穷相毕露。这种感觉在青浦也有,就像跟我一个房间的计君,在六大队他会为了一碗稍满一点的饭菜而来个优美的转手,现在,他又念念不忘自己送给我的那两只水笔芯,逢人便说,让我不爽。他怎么忘了,我已经给了他两块肥皂了。

        说到肥皂,不能不提到洗澡。四大队的澡堂,似乎还比不上六大队,学习组长干钊给我们新收定点定位,2个人一只龙头,等到我们费了气力终于找到,才发现给我们准备的龙头吝啬的很,涓涓细流滴滴嗒嗒,3分钟的时间哪里能够?

        大概是不适应,我在六大队开的6块肥皂,一连两天的丢,加上给计君两块,给董修然一块,只剩下一块了。

        吃好西瓜,我和元卿默默地把留下的战场清理完毕,就跟着到楼下去冲一把了。也许是特事特办,这一次龙头随便自己找,感觉像是炎炎烈日一头扎进了清泉,舒服的很。

        “都过来,给你们现场法制教育一下”,洗澡回来,响应事务犯郭青的召唤,老犯人的脑袋围在窗前,“莫非又有洗头房?”

        “不是洗头房,是对面的两号监!”

        果然,对面五楼的走廊窗户里,几个人拖着一个人,身影一闪而过,不紧不慢一层一层飘过,不多时就出现在了一楼门口。两个年轻人,年龄一如我,一个穿件浅灰色T恤,一个穿件酱色衬衫,表情麻木,眉目模糊。在身边卫士的的帮助下,他们并不挣扎地踏上了开往阴曹地府的汽车。

        “是中院的车子,要被拉出去弄特了!”三帐犯董修然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脸上依然充满了笑容。看着景车远去,我的心咯噔一下沉重起来,跟他们相比,我们这些穿着囚服的家伙算幸运了,至少,还有出去的那一天,而他们,年纪那么轻,就要跟这个世界永别了!

        “死刑不死刑,说话很重要”,许是有感于斯,一起来的元卿说道,“一般有点情节的,不大会判死刑。我在一所的时候有个家伙把他的姘头杀了,气不过才杀的,结果判下来是死刑,连管教都很吃惊,后来才知道,他对承办说,‘我就是要弄死她!’”

        整整一天,心情低落,是这两个死刑犯严重地感染了我。晚上回来坐在监房里,浑身沉重,一动不想动。好像中暑了,身体轻飘飘的,有些把持不住自己。肚子里好像被挤干了水分,好几杯水下去,依然口渴难耐。别人已经主动坐到外面电视机后面去吹风扇了,由于没有组长的指示,我不敢妄动,也不想,我还要把自己肚里精心杜撰的打油诗润色润色。

        我没能坚持到底,因为感觉自己周身布满了蚂蚁,爬个不停,我受不了了!

        “在里面继续待着啊?”干钊他自己没叫我出来,现在却来挖苦。“我看你面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晚上戈医生来的时候我帮你叫他一下”,元卿有些热情。

        “没事,还能再活几天。”

        编队安徽

        今天出工,小组里掀起一阵躁动,原来是有人要被编队去安徽了。

        “都是些安徽户籍的家伙,回去吧!回去减刑肯定比这里多,早点出去!”苗师傅自己也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在这里有什么好?要说好处,是有,但轮不到咱们。减刑的幅度,在江海的监狱,奈河桥是最小的。刑期,是最大的。”苗师傅判11年,因为是累犯,据他自己说,要吃9年多。

        “为人处世,逃不出一个‘情’字,一个‘势’字。我现在物质上一无所有,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孤孤单单一个人,对于女人和婚姻,我吃第一趟官司的时候就彻底失去了信心。”空下来问起他的身世,苗师傅如此回答。

        “你不要泄气,你是大学生,只要不犯大错,应该会给你减刑的。”对于他的安慰,我有些不以为然。我老乡丰立早就告诉我了,最多也就3个月。拿三年的苦力换三个月,如果不让我烫衣服,我会努力的!

        许爱平

        开始外睡。我被重新安排了房间,与那个衣服烫得飞起来的瘦家伙一起,他叫许爱平。欣慰的是,这个许爱平不但没有一点老犯人惯有的架子,而且,人生哲学、社会万象,样样都懂些。晚上收封过后,房间里就成了我们两个的小天地。

        “好人和法律是两回事,我到这里才发现是这样的”,他若有所思,“原来杀人犯都往往很重感情,好像也不怎么坏,我都被以前电视里的那些东西给误导了”,许爱平这样告诉我。

        “吃官司苦吗?”对于我的明知故问,他显得有些沉默,“要说苦,那也是自己的一种感觉,这说明你对外面还有牵挂,有割舍不下的东西,当你对外面的世界已经无牵无挂,失去了希望寄托的时候,也许你就不会感觉到这里苦了。人都是活在一种感觉里的,也许神也是。你看基督耶稣他老人家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时候,他难道就不会感觉到疼?感觉到累?但因为他内心世界已经很完满,精神完全战胜了肉体,这个时候,也许就感觉不到肉体的苦了。”他的话让我感觉有点远了。

        “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事进来的吗?怎么会判14年?不方便讲就算了。”

        “听说你是个大学生,告诉你也没有关系,再说这个地方,也不存在‘隐私’这两个字。我都是一时糊涂,在外面本来打工的,跟一个女人在一起,收入不高,开销经常不够,为了我们的幸福,我就去干坏事了。一共盗窃了30几万,把钱都花在了她身上,也没能换回她的心,只换回了14年的刑期。”

        “哎!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你家不是临沂的嘛?那离孔夫子挺近的啊!”

        “哎!只怪我当时不懂事,没能深切领会。现在领会了一点点,又没机会了。”

        提起女人,许爱平似乎比我还要伤感。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但他的事迹却很好地宽慰了我,还有比我更不幸的人。

        “空的时候多看看书吧,这个地方就是这点好,虽然每天活不少,但空的时间还是有。把刑期当学期,多学点东西。对自己将来出去有好处。”

        许爱平在床上不停地翻弄,拿出三本《明史》给我,“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看看吧。”

        就是这个深沉的许爱平,听说在刚刚结束的“假如我是被害人”控诉大会上,情到深处,潸然落泪。

        “叶大对他很器重!以后这官司好吃了。”那个凶神恶煞的监督岗一早就在散播言论,“就算是装,能装的这么像,也不简单!”

        我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这个监督岗跟人打打闹闹,有时候完全就在人民政府和大队纪律执勤“黄袖章”的眼皮子底下,旁若无人,肆无忌惮,怎么就没人管他?他跟隔壁的整包组睡在一起,是这两天编队,才睡到我们这边的。

        由于同住一个房间,三个无的许爱平尽其所能给我帮助,几个晾衣架,一领草席,一只枕头,一床被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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