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且看坏人的智慧
打电话,不可能。
在六号监给家里发过一封信,到现在一个月了,还没有任何消息。这不正常。早该有信回过来了。我现在从六大队分到了四大队,就算回信上是六大队,那么转过来也不需要这么久吧?这么久没有信来,一定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我似乎又看到了父亲和姐姐背着沉重的包裹艰难地走下楼梯的身影,看到瘦弱的母亲弯着腰一个人在田头辛勤劳作的身影,看到苦命的侄女被不懂事的同龄人讥笑而潸然落泪的身影,我有些坐立不安,心头有股子东西在聚集、在燃烧、在膨胀、要爆发!
冷静下来之后我只有以这里办事效率不高来安慰自己,也许信早就收到了,只是没来得及回;也许信早就回了,只是押在六号监那里没有转过来!
即使能打电话也是相互欺骗,但当我把这个想法汇报给老乡组长肖克利之后,才知道打一个电话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咯地方打电话噻要电话发票寄过来,登记好了,才好拨侬打!光登记就要至少一个月!没有两三个月,打电话你想也不要想。不要去跟队长讲了,讲了没用,自寻烦恼的事体。”
“就不能让来队长用他的手机给我家里打个电话吗?手机就在岗亭里,还经常在用。”
“不可能!我来到现在还从来没有看到哪个队长会把自己的电话给犯人用的。伊拉阿有规定的。”
我深深地知道失去自由的痛苦了,要是在外面,这样的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拿起手机,问题就解决了。但在这里,打一个电话,俨然成了奢侈的梦!
父亲的信
老天有眼,第二天晚上收工的时候,我做贼似地往队长岗亭里瞟了一眼,竟然看到了自己的信!没错!父亲那端庄秀丽的字体清清晰晰!我的心突然之间就着了地,踏实了。
原来信早已收到,也早已回复,只是在六号监耽搁了这么久!
“这也不能怪他们,谁让你们家里寄挂号信呢?这个信在这地方还没有普通的快!因为要队长亲自跑到门口去领回来。队长又不可能天天为你跑的,总归嘛几天去一次,再说你地址又是写的六大队,他们那边一查没这个人,只好放一放。”肖克利的解释徒然增加了我心头的焦急。
“正常!太正常了!”那个头发不多的老头子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没给你扔掉就不错了,我说你应该谢谢他们人民警察!”
这也是犯人讲的话么?
我的遗物,悉数都在桑律师那里。父亲在信中说,家里已经跟他取得联系,但他态度非常粗暴,表示“这是单位与单位之间的组织手续”,表示一定要见到我本人后才会当面交还。家人是我现在的精神支柱,桑律师的态度,让我对他的形象大打折扣,但是仔细想想,他既然跟家里有过不愉快的沟通经历,这次力求把事情办的稳妥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整包同犯
整包组的车间空空荡荡,怨气漫天。每个人似乎都有憋在心头不肯散去的气,都有着杨乃武与小白菜的奇耻和大辱,都有着窦娥六月飞雪的冤屈与无奈。尤其是坐光头对面的那个头上毛不多的家伙,人称“老头子”的。
“老头子”负责教我套袋子,“看、看清爽!套袋子要用脑子套!傻币是套不好的!套不好就是傻币!戆嘟!”口袋被他两手一撑,手势一斜,看上去比口袋还要大的衣服就老老实实地进去了。我却不行,连续几次都不行,这就让我有些紧张,也让他有些生气。“咯生活哪能做法子?!生活不要做了,去吃史、吃大便去吧!戆嘟!”
他显然是在骂人,对于我的一脸不悦,他边骂边走,胳膊指指点点,抖个不停。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做生活要用脑子,做不好?很简单,吃苦头。”高奇虽然怒我不争,但口气与风度比那个老头子好多了。
“别忘了跟你师傅好好学!最好能跟他一样,做个近亲!戆嘟!早点出去早点进来!”
老头子叫常友来,明显与我的师傅光头块长高奇不和。他口无遮拦,肆无忌惮,让我很鄙视。
整包组跟大烫组一样,除了生产组长肖克利之外,还有一个学席组长,叫康定雄。康先生一副国字脸,刮一个光头,身材不高,脑袋挺大,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有股霸气。听说这个人很有钱,我看他虽然穿着囚服,所用的东西都是高档货。这人脸上的笑容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背后折射出深不可测的城府。
做大事的人一定就是他了!
光头块长高奇的手下,还有几个兵。一个叫边明存,号称小恐龙,一米八多,人很壮实,一只眼睛似乎不太好,喜欢抽鼻子,每每专注做一件事,总要眼睛眯起来,鼻子抽一下。已经大夏天了,他还穿着长裤,脚下蹬双棕色皮鞋,油光可鉴。拿吊牌的就是那个傻傻的家伙,叫皮兆雄,他们都叫他阿熊。阿熊现在跟我一个房间,这家伙一脸的傻笑,虎背熊腰却还懂些礼数,有些小幽默。
“干活就要好好干!”高奇对我教诲道,“对手下这些人,一定要提防着点。这个地方进来的人,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有!千万不要心慈手软。今天你对他客气,明天他就会对你不客气、搞你!”
“吊牌来了,记住,他们打多少,你这里一定要有记录,每个人,几刀,生产编号从多少到多少,都要查得出来。”他话音没有落地,那个一只眼的家伙用鼻子抽一口气,显得颇不耐烦。常友来坐他对面,一脸的不屑。吊牌就在身边,一个装衬衫的盒子里,一刀一刀用橡皮筋捆好。
“咯神经病来啦!大家当心点!”顺着光头块长高奇话音的方向,一只瘦猴子推着一只小木货车满载着裤子缓缓而来,脸是一个倒三角,两只硕大的眼睛镶在皮包骨头的脸上闪闪发光。
“小黎,去帮帮他!”
我接过小车,把裤子勇敢地抱到台子上,猴子表情冷漠,眼珠子没忘了继续发光,像是等待救济的苦孩子。
他们都叫他鸡头,番号卡上叫华小勇。
智慧打结
虎背熊腰的阿熊借来针线、钉子和剪刀,开工!只见他拿起大剪刀在身前的高凳子上一敲,大长铁钉已经牢牢扎进了事前打好的孔里,他把一纱锭白线引出,穿针引线,线随着针从七八刀吊牌的孔里穿了进去,他将吊牌递给了坐在对面的我,叫我把第一刀吊牌的橡皮筋打开,只见他一手扯着线头,一手接过我递给他的第一张吊牌,轻轻一拉,就将吊牌经过铁钉从握着的线的另外一个方向那里拉了过去,放在手里,再从我手里接过第二张,再从另外一个方向进了他的手里。只见他一手拉线,一手接吊牌,一左一右,织布一般,不多会,一刀吊牌已经被拉光。他捡起橡皮筋,重又扎好,再用大剪刀“咔嚓”一声,100张吊牌就在几分钟内串好了线,长度一模一样!
这真是相当神奇的发明,且看坏人的智慧,有这么伟大的发明,新收监那帮可怜的笨蛋还要一张一张的穿进去,笨!
撞的头冒金星
“砰!”的一声,我的头被狠狠教训了一记。已经记不住是第几次了,总之到了奈河桥,确切地讲是到了四大队之后,我就很有些不安全的感觉。监舍区的风扇,每天没命地疯转,就在我头上一伸手就能超越的地方。上好厕所回来,生活室对面的地面与监舍区下面衔接的地方,有10厘米左右的落差,当我急促走下时,第一只风扇就在我的头顶上呼呼旋转,一不小心,怕要斩头了!
既然想死如此容易,那为何大帐里面“老干妈”不可以开,就因为玻璃瓶是违禁品么?
墙上挂着的陈旧的黑色音箱里流淌着现代的不羁音乐。
“有一天,我洗澡,全都被他们偷偷看到。
看完了,你还要笑,笑我是一只小小鸟……”
身旁干活的高奇师傅随着音乐唱起了流氓版的《上海滩》,油腔滑调,也很动听!
“SMG广播,可能无处不在!”
工场间不知是多少年前建的,窗户上的把手外面从没见过,手摸到的地方露出黄铜的本来色泽,钢筋一律24的,粗厚结实,我注意到,门和窗户上面,竟然找不到一颗螺丝,全是粗大的铆钉,牢,果然是牢!
工场间的理货台就在窗户旁边,中间的狭窄空隙里,几个人坐在那里,冒充等着下蛋的母鸡。刚来不久的我就以脑门长包的代价,换回了自己走路的谨小慎微。
大奔先生
曾经在第一次来帮忙时奚落过我的“大奔”径自走了过来,“侬来评评理,黄金瓜用酱油拌,咯哪能吃法子?撒宁会的用酱油来拌黄金瓜?”这一次“大奔”露出的是一脸的和蔼笑容,“就是生吃用的那个瓜吧,用糖拌还差不多。用酱油拌,好像不太好吧?”“侬懂啥么子?哪能会的不好拌呢?等发午来我来拌拨侬吃!”原来“大奔”是在跟同犯常维刚辩论,常维刚人称不锈钢,讲话嗓门很大。大家都在忙碌,他们却争个不停,黄金瓜的吃法!
“咯大奔快要回去了,现在是近期犯,生活做不做无所谓呃,小黎你也有这一天的。”高奇的话说的我心头暖暖的,“这个老畜声到现在五十多岁了还没讨到老婆,老光棍!脑子里好像少了点东西,不是老灵光。他倒欢喜吹牛逼,人家问他家里怎么样,他讲他家里开大奔的,六个轮子那种!于是大家只好叫他‘大奔’,他大帐上每个月一分钱也没进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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