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不敢死
对于贾琏来说，过年是个受累的日子，做为荣国家主，在这个日子里是闲不住的。
毕竟不像以前了，贾琏既然已经重新进入朝堂，成了大郑的超品伯爵，锦衣高官。那么势必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关门闭府，过自己的小日子。
重新沟通那些世交之间的关系就成了必然。
隆正四年之前，荣国府需要由贾琏出面去拜年的其实就是贾王史薛四大家族和开国四王八公府第中的一部分，加在一起十几家而已，而且大多数都和之前的贾家一样是混吃等死的宗亲府第。
真正的如镇国公府，理国公府，酒泉侯府和赵国公府这样的武勋亲贵府第，和荣宁二府的关系都不深了。
派个管家送些年礼，仅此而已。
但是今年，贾琏需要重新打通和这些掌握军方最高权力的公侯府第的关系。
大年初一，在家里陪着王熙凤和平儿吃了早饭之后，贾琏就带着一车年礼出了门。
没办法，贾家能拿的出手的成年男丁就只有贾琏一个，让贾政去一些文官家里谈谈经义，清谈一番还可以，但是谈正事，贾琏觉得还不如让贾兰去。
不过这大年初一，贾琏既没有选择去外公陈家，也没有选择去跟荣国府关系最近的理国公柳芳家。
而且到了位于太平坊的赵国公姜家。
赵国公府，是大郑武勋亲贵中最特殊的一家。特殊不是特殊在赵国公战功高，而是姜泽这个老家伙，太能活。
如今的姜泽，已经92岁。堪称国家的祥瑞了，汉唐之际，如果有这样年过九旬的长者，即使是一介平民，也是可以百无禁忌，见君不拜的。
大郑虽然没这种规定，但是姜泽活到这个岁数，在军中打熬了一甲子有余，门生故吏无数。
当和他同时代的英杰们纷纷故去，姜泽的分量就显现出来了。
此时站在赵国公府门前的贾琏就觉得挺佩服这个老头。
贾家其实和姜家并不对付。这源于贾代善对姜泽的蔑视。
贾代善是一代军神，便是最挑剔的文臣也承认贾代善是自唐初李靖之后的第一名将。他带兵一直都是讲究战阵称雄，不屑于玩阴谋诡计。
不是他不会，而是用不着。
但是姜泽就不是如此了。想到这位排在景宁六大国公末尾的老家伙过往的战绩，贾琏觉得有时候用缺德都不能形容。
姜泽是金陵人，天启末年太祖定都金陵时姜泽投入军中。顺德年间姜泽在修国公候晓明麾下，一直在江浙一带弹压叛乱，稳定地方。
顺德十三年，从太子征山东，姜泽因作战勇猛被当时还是太子的圣祖皇帝看中，因而脱颖而出。
后来圣祖继位，姜泽获得了独立领兵作战的权力，活跃在河北战场和草原。
最出名，最能显示姜泽作战风格的是他的封公之战。
景宁九年，姜泽和荣国公贾代善，英国公徐和兵分三路率精骑十五万北伐。
另外两路都是以堂堂正正之师击垮当面的对手。唯独姜泽把他对面的土尔扈特部玩的是欲仙欲死。
首先姜泽亲自安排，借用汉时匈奴人故智，在草原的水源地抛下大量的牲畜尸体，姜泽甚至更进一步，把很多被大郑大军杀死的蒙古人尸体一起扔在了那里。
然后在仅有的几处干净的水源处守株待兔，来一批杀一批。
等蒙古人醒悟，派出主力来攻击姜泽军，姜泽便撤走了军队。
同时派出精锐的侦骑四处袭击落单的蒙古牧民。再派细作潜入土尔扈特部内部挑动部落首领之间的关系。
然后，在土尔扈特人压力到了顶点的时候，姜泽派细作潜入蒙古军营引发骚乱，竟然引得蒙古人炸了营。
姜泽再派铁骑随后杀到，最终用最小的代价完成了最终的胜利。
在贾琏看来，姜泽无疑是一位优秀的将军，懂得用最小的代价赢得最大的胜利。但是当时的大郑文武官员却并不这么想。
他们都认为姜泽计策太过阴损，再加上老东西一直假痴不癫的性子，所以和为人方正的贾代善就处不到一块去。
姜泽也知道贾太尉并不喜欢他，所以平时也不往荣国门前凑。
等贾代善战死，成国公被废，英国公和威国公没落，除了南方的定国公，赵国公府成了神京中景宁勋贵唯一的代表。
再加上老狐狸手腕高明，入军机十几年，在军中姜家的实力可谓第一。便是几个开国公府也比不上。
青儿如今是荣国府的外总管，已经在承担一些迎来送往的事务。这次跟着贾琏出门拜年，就是贾琏要把青儿介绍给交好的将门。
日后一些事情，青儿可以做为贾琏的信使出面。
赵国公府门庭若市，进进出出的勋贵和将门多的让人眼晕。不过当青儿上前通报：荣国府袭一等伯，锦衣府北镇府司镇府使贾琏来访时，赵国公府的门子还是第一时间把贾琏请进了府里。
迎出门的是赵国公的长房长孙姜林。如今在京营担任十二团营之一的扬威营管带。
赵国公一生有三子两女，但是皆在他之前去世，如今侍奉在身边的就是这位长孙姜林，也就是赵国公承爵人。
世人都传言，赵国公一生用兵太过阴损，有伤阴德，才导致子嗣不昌。
“贾世兄可是稀客，家祖听说世兄光临非常高兴，特地打发走了几位旧部，专门接待世兄。”
其实姜林的心里对贾琏还是很好奇的，姜家和贾家虽然关系不亲近，但是姜林刚刚成婚的正妻，却是江南甄家的大小姐。
为此，姜林可没少从妻子的家信中听说贾琏在江南的事迹。特别是那位比老祖宗还要大几岁的奉圣夫人，对贾琏的评价之高是很罕见的。
姜林平常也自诩为一代俊杰，很是对贾琏有些不服气，因为他自己就从来没有从奉圣夫人口中得到过那样的评价。
本打算今年找机会认识认识这位荣国子孙，倒是没想到，大年初一，这位就找上门来了。
姜家的堂号昭瑞堂近在眼前，让贾琏没有想到的是，姜泽居然亲自站在了门口迎接贾琏。
贾琏心中咯噔一下，如果是换个人给了他这么大的礼遇，贾琏一定会激动不已，但是姜家老鬼，贾琏只觉得心中一阵害怕。
姜老鬼可从来都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
十来年前，当今的陛下还是亲王掌户部，曾经奉皇命追讨国库欠款，当时姜家的欠款大约是三十万两，对于姜家来说不算多，能还的起。
但是老鬼就是不痛痛快快的还钱，甚至对亲自上门讨债的忠和亲王撒泼打滚，就是耍赖不还，甚至逼得急了，当场就要给你跪下。
吓得当时的隆正帝立刻离开了姜家，一边骂着无耻老贼一边掩面而逃。
毕竟，不管什么原因，逼得为国家立下赫赫战功的年过八旬的老国公当庭下跪，对于一位皇子来说是承受不起的。
自此，姜泽老不要脸的名声就传遍神京。
心中惊讶，嘴里话绝对跟得上：“老国公降阶相迎，贾琏愧不敢当啊。”
姜泽听到贾琏的话心中就一阵纠结。当年的贾代善何等的方正君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孙子。
要知道，自己迎到门口就是为了打贾琏一个措手不及。
贾家和姜家几辈子都没什么交情，如今忽然贾家的承爵人上门拜年，姜泽只能多想想。
从金陵那位老嫂子的信里能看的出来，贾琏应该是很厉害的一个小家伙。
明教荼毒中华数百年，如今教义更是愈发激进，已经是邪教之属。数十年来历任锦衣府指挥使都欲除之而不能。
贾琏出手仅仅两个月，就打掉了明教总坛一大股势力，几乎将总坛连根拔起。
虽然姜泽知道李宇泽以后明教肯定会有新的教主，甚至李宇泽本身貌似就是一个傀儡，但是这依然是开国以来对明教的最大胜利。
少年英杰大多心高气傲。所以将夜就打算降下身段好好试探试探，顺便也把贾琏来姜家的影响力降到最低。
但是贾琏的话却让姜泽的打算落了空。降阶做为一种动作当然谁都会做但是做为一种礼节是有它的适用范围的。
降阶之礼，自有礼之始，就是天子迎接外国元首和酋长的一种专用礼节，到了大郑。虽然不是像前朝那样专门为皇帝使用，但是其庄重性仍然毋庸置疑，一般都是上级或者是长辈迎接下级或者亲近晚辈所用。
如今贾琏说他降阶出迎，而且把姿态放到了最低，明确把自己放到了晚辈的位置，他怎么好意思再耍什么花招。
心里骂了两句小狐狸，赶紧笑呵呵的把贾琏迎进昭瑞堂。
“小子，你贾家和我姜家数十年来都没什么交集。当年老太尉还在时，景宁六大国公他唯独厌恶我，你今天是怎么个说道。”
打发走了外人，分宾主落座后，姜泽就没打算再和贾琏打哈哈。一般的试探对贾琏这样的人来说没什么大用，姜泽很清楚这一点。
贾琏也没想到姜泽会这么问，一边骂这个老混蛋一边心思急转。
贾琏觉得自己总不能告诉姜泽这次来赵国公府其实就是一时心血来潮想见见这位随心所欲而不逾矩已经二十多年的老家伙的风采。
还有就是陈梦雷曾经告诉过他的姜泽的生平事迹，有些事情需要确认一下。
稍微一思考，贾琏就呵呵一笑：“老国公玩笑了，年关将近。贾家要开门过日子就得四处拜拜码头，您这么大一处码头我不来怎么行。”
姜泽微微一顿，笑着说：“那可真是抬举我了，如今国家昌盛，圣天子在位，除了天家，哪还有别的码头。”
送走了其他客人回到堂上的姜林一边听着一老一少的谈话一边郁闷。分开每个字都听得懂，合在一起就不明白两个人说的什么。
看到爷爷和贾琏相谈甚欢，姜林就有些郁闷了。看起来贾琏是比自己强一些啊。
强很多是绝对不能承认的，姜林绝对不会承认他就是看不惯自家老婆对贾琏的夸赞。
甄家的大小姐嫁进京城也就半个月。当初贾琏南下，拜访甄园。按说已经准备嫁人的甄大小姐是不应该再见人的。但是考虑到贾甄两家通家之好的含义，贾琏见过甄大小姐就不足为奇了。
这边姜林正在想着内宅那个年轻秀美的容颜独自惆怅。另一边贾琏和姜泽这对谈性愈发浓厚的老少表现的甚为投契。
人老了，就喜欢回忆过往，姜泽自己看来他人生最精彩的地方就是他数次领兵出征草原。
“贾小子，你是不知道，当年开国时，满洲人，蒙古人联合杀入中原，杀的河北千里无人烟，惨呐。
他们剖开孕妇的肚子，把孩子拿出来吃掉。把老人赶到一间屋子里活活烧死，把年轻的女孩子玩够了又杀掉当军粮。无恶不作。
如果不是太祖皇帝崛起迅速，把这些混蛋挡在了黄河以北，恐怕又是一次五胡乱华啊。
所以老夫绝不后悔手段狠一些，有什么罪孽，老夫都不后悔。”
贾琏看着看起来豪情满怀的老头子，觉得有些动容，不管姜泽怎么样，他这段话贾琏非常认可。
没有人比贾琏更清楚，如果不是周郑两朝相继出现，蒙古人和满人会给中原带来怎样的灾难。中华数千年独步世界的文明经历了先后两次打击几乎毁于一旦。直到贾琏原来那个时代，中华民族仍然深受其害。
看着眼前的姜泽，贾琏站了起来，给姜泽行了一个大礼。
“老国公这段话贾琏将铭记于心，终生不敢忘怀。老国公高义，贾琏相信历史终将给您一个公正的评价。”
姜泽看着贾琏离开的背影久久出神，担心老爷子出什么问题的姜林赶紧跑来看。
“爷爷，你没事吧，贾琏已经走了。”
姜泽看了看眼前的孙子，心里一阵郁闷。怎么贾代善的种就那么好，老子怎么就没有一个这样的孙子呢。
姜家走到今天已经是太盛难守，没有一个出色的后辈，守不住基业不打紧，恐怕整个家族都要危险啊。
姜泽没搭理眼前的孙子，而是抬头看了看门口。
如果你是我的孙子，老夫又何至于到了九十岁还不敢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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