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回程

　　沈父虽然没表现出来，但沈秋知道，他的心情并不如表现得那么平静。

　　一顿饭吃下来，已经七点四十了，沈父喝的酩酊大醉，眼眶湿红，嘴里不住念叨着他们小时候的事情，沈母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叫沈秋和她一起把沈父扶进房间里躺着。

　　沈父躺在床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但嘴里还在不停地说些什么，却由于声音太低，旁人听不清楚。

　　见沈父这样，沈秋心里很不好受，转身出去泡了杯蜂蜜水进屋。沈母替他盖好被子，接过杯子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开口道：

　　“李均那孩子应该到了，你快去吧，你爸这儿有我呢。”

　　想起下午准备的东西，又加了句，“客厅里那个小布包，你记得拿上，里面是你小时候穿过的棉衣，我改了下，桑桑那丫头应该能穿。你让李均别嫌弃，虽然是旧的，但都是我洗好掸好放在柜子里的。”

　　沈秋应下，见时间确实不早了，从衣架上取下外套穿好，又围上围巾，拿着东西往家属院大门口走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又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落下。道路两旁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使周围的一切全部笼罩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纺织厂家属院大门口，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瑟缩在半旧的棉大衣里不停地跺脚，双手紧紧环抱着手臂，汲取一丁点儿微末的暖意。

　　呵出口的气瞬间变成一片白雾消散，他的鼻尖通红，眉毛和眼睫上挂着一层厚厚的白霜。唯有那双眼睛，明亮如黑夜中的星辰，路灯照映在他的眸中，盛满了细碎的光芒。

　　倏地，那双眼睛浮起笑意，缓缓抬起没有知觉的手臂用力挥了挥，“在这儿。”

　　沈秋蹙眉快跑几步，不赞同地道：

　　“你是不是很早就来了？不是说好了晚上八点在这儿等我的吗？”

　　李均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想了想，还是如实道：

　　“我，我在家坐不住，就想着早点来，哪怕见不到你，守在这里我也安心。”

　　看着那双真挚纯粹的眼睛，沈秋数落的话卡在嗓子眼儿里上不去下不来，半晌，才没好气地把包袱丢进他怀里，道：

　　“我妈用我小时候的棉衣给桑桑改了件衣服，你别嫌弃。”

　　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红绳编织成的链子递给他，“这个是桑桑的药，如果你信我，就不要去探究里面是什么，安心让桑桑贴身戴着。依我预估的时间，里面的药大约半年左右桑桑能够完全吸收，到时候我会给你寄下个疗程的药。

　　珍珠到时候不要扔，直接磨碎了让桑桑每天口服指甲盖大小。等明年过年的时候，我会再帮桑桑复诊，到时候如果不出意外，差不多就能停药了。”

　　李均小心翼翼地将红绳链子放在贴身的口袋里，点头记下沈秋的话，神色郑重地道：

　　“我都听你的。”

　　沈秋笑了笑，“也不用这么紧张，我给你留一个我下乡地方的地址，有事就给我写信，如果着急，打电话也行。”

　　事情安顿妥当后，沈秋和李均挥手告别，一个满怀期待地大步朝家走，一个目光眷恋地看过这里的一草一木，想要把它们深深地刻进脑子里。

　　第二日天还没亮，沈秋就被沈母从被窝里抓起来，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大堆，沈父则默不作声地做了一碗素臊子汤面，放在沈秋面前。

　　不舍像胸腔里沉眠的蝶潮，一瞬间轰然涌出来，四处冲撞煽动着沈秋脆弱的心理防线，亟待寻找出口释放。

　　沈秋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热气氤氲中，一滴水珠悄然滴落在碗里消失不见。

　　沈秋没让沈父和沈母相送，三人在院门口告别，沈秋提着行李包，笑着道，“爸，妈，回去吧，今年年底我就回来了。”

　　“好，妈知道了，你自己一个人，当心点儿。”

　　沈母强自克制着哽咽，出声应道。

　　沈秋鼻尖一酸，上前抱了抱沈母和沈父，接着站直身子，俏皮地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搭在眉尾往出一划，“遵命。”

　　说罢，不再逗留，大步朝家属院大门走去。

　　自一上车，沈秋便把自己埋进衣服里狠狠睡了一觉，一觉睡醒，火车已经到站了，沈秋拍了拍脸颊，强迫自己立刻清醒过来，浓烈的不舍和思念被她很好的封存在心底，一下车，她就又是那个活力满满，生机勃勃的沈秋了。

　　出站口，一个身形俊朗的男人正焦急地望着涌出的人群，他眉目清冷，鼻尖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刻骨的线条，轮廓有棱有角，显出几分冷硬的疏离。

　　周围路过的旅客都刻意绕开了他，情愿多走几步路，也不愿意离他近些。

　　在火车站惯常溜达的几个小贩，也极有眼色地离他远远的，即使还没开张，也不愿上前问他一问。

　　倏地，那双清冷的眼睛里盛满了温柔的笑意，嗓音含笑地喊了声：

　　“秋秋！”

　　沈秋几乎立刻确认了陆霆华的位置，伸出胳膊用力挥了挥，笑容灿烂，热烈滚烫，“霆华！”

　　陆霆华快走几步接过沈秋手上的行李包，唇角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克制地伸手勾了下她的手心，“先去公社，赵主任从早晨等到现在了，你要再不到，他都要去A市上门请你了。”

　　沈秋没忍住‘噗嗤’一笑，“有那么夸张吗？”

　　陆霆华眉头微蹙，脸上表情严肃正经，但沈秋就是能透过这些表象，看清他眼底的促狭，“一点儿都不夸张，赵主任这几天急得嘴里长满了燎泡，胡子都没心思刮，天天抓心挠肝地等你回来。”

　　沈秋虽嘴上开着玩笑，但脚底下动作一点儿都不慢，紧紧跟在陆霆华身后，快步往拖拉机的方向走去。

　　二十分钟后，拖拉机开到了公社。

　　车还没停稳，公社院子里便快步跑出来一个人，焦急地大喊：

　　“是不是把沈知青接回来了？”

　　沈秋从另外一侧下车，看着面前头发凌乱，胡子拉碴，满脸憔悴的男人，差点儿没有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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