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玉面郎君乔三郎
时值八月，天气本就灼热难耐。大旱之年，水比油贵，难民们不可能拿珍贵的水源用以洗漱。
所以这一大队多达上百人的难民群，都起码有半个月没洗漱过了。在热气的蒸腾下，那气味可想而知。
身上隐隐约约的馊味，不断顺着空气飘来的口臭、汗臭、脚臭味，路旁随地大小便的孩童……
所闻所见的一切都不断侵袭着姜绪风脆弱的神经，她双目呆滞，早已将之前的青云之志抛到了九霄云外。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手臂上传来的强烈酸痛感将姜绪风拉回了现实，她低头满是嫌弃地看了眼胖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的姜明初，再联想到他人嫌狗憎的行事作风，恨不得直接把他扔地上。
走了不过一会，姜绪风实在受不了了，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好”后娘早就坐着马车跑路了，凭她现在这又累又饿还带着两个拖油瓶的境况，怕是走到脱力而死也追不上马车。
正喘着粗气，一阵车辙碾压声从后方传来，姜绪风双眼一亮，立马转过去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头戴帷帽，身长玉立的男子。他浑身都被黑色包裹，唯有一双手露了出来。
那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甲犹如浆果一般莹润，青色的血管映衬着如玉的白，为这天色也增添了些许亮彩。
此时他正坦然地斜靠着，姿态从容到好似倚靠在金丝楠木椅上。
而他身下，是一辆四周缺口横生的板车。板车后面，还有一位小山般粗壮的大哥正兢兢业业地推着车。
姜绪风沉默了。
在大哥推着车马上要从她眼前离开时，她才陡然惊醒，扑上前去想拦住板车。
谁料板车中的男子却看也不看她，只是微抬下巴，推车大哥在他的指挥下将板车拐了个弯。
“砰——”姜绪风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扬起一阵尘沙。
眼见板车就要从眼前滑走，姜绪风顾不得身上的痛，一骨碌爬起来以迅捷的速度抱住了男子的腿。
“等一下！其实我是个杏林高手，如果你愿意让我搭车，我就免费给你看看病。
看你皮肤苍白中透出青色，血管纤细，两腿偶尔会抑制不住地发抖，肯定是身患重病。别的不说，我至少能帮你减少腿疾发作时的痛苦。”
男子从未遇见过这般“寡廉鲜耻”的女子，一时惊诧，竟被她得了手。
推车大哥怒吼一声，气势汹汹地上前一推姜绪风——没推动。
就在他涨红了脸准备再次发力时，男子却一扬那修长白皙的手。“霍刀，退下。”
大哥瞬时退到一边。
“这位公子，我弟弟妹妹都昏了过去，不知道能不能让他们暂时在你的……车上休息一下？”
“你真的能减少腿疾发作时的痛苦？”低沉之声从帷帽后传出，姜绪风心知有戏，肃然道：“当然，你患了什么病我一把脉就知道。”
“呵——”虽然被帷帽遮住了，但姜绪风却仿佛看到了男子轻扯嘴角不屑冷笑的模样。
她自傲地抬起头。这剧情她熟，最初去国外留学时，多少老外看不起中医，连带也觉得她是一个空有美貌的绣花枕头。
最后，是她用自己的绝对实力，才换来了他人的尊重和敬佩。
看来，眼前这个男子很快也要步上前人的后尘了。
男子将手伸了出来。姜绪风的目光在那手腕上舔舐了一番，咳嗽两声，伸手搭脉。
但很快，她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脉搏轻缓，时不时便会有一次提前而较弱的脉搏或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脉搏的波动，这明显是间歇脉。
间歇脉一般常见于心脏疾病的患者，什么心脏疾病会引发腿疼呢？
姜绪风刚要收回手，谁知掌下的脉搏瞬息之间又变得紊乱迅疾起来。
手指按住的地方一鼓一鼓，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从皮囊中挣脱出来。
刚刚抬起的手立马收紧，牢牢抓住了那白皙的手腕。
才刚握紧，一直充当工具人的大哥就猛地挥来一拳，幸亏姜绪风狼狈退了一步，不然肯定被这铁拳打飞。
“霍刀。”男子微微直起身，沉声唤了一句。行动之间带起一阵风，将那轻薄的帷帽吹起。
很快帷帽落下，遮住了内里的一切风光。
大哥立马立定站好，好像刚刚意图偷袭的另有他人。
而此时的姜绪风，已经完全忘记了计较工具人大哥的偷袭，因为她的心神都被刚刚惊鸿一瞥的容颜摄住。
夕阳西沉，余晖洒落。无边的金芒照在帷帽内男子的脸上，而男子的容颜，却比夕阳更胜。
英挺的剑眉横飞，斩断了那双含情的瑞凤眼，下颌角立体分明，似剑般凌厉。好一幅清隽疏朗的风华之貌。
而这样一个翩翩公子，此时正气息孱弱，唇色泛白，浑身都小幅度战栗着。
姜绪风在心中吹了声口哨，暗道好一个玉面郎君！
“你刚刚可是发现了什么？”男子问道。
姜绪风回神，神色如常道：“公子贵姓？”
“免贵姓乔，姑娘可以唤我三郎。”
“我需要按摩你的双腿确定下情况。”说完，她就毫不犹豫就伸手在那腿上揉动起来。
手下肌肉紧绷，并不像一般的瘫痪病人那般出现肌肉萎缩无力的情况。
确定双腿情况后，姜绪风原本随意的态度变得收敛了许多。她能感到自己的心脏正在激烈跳动着，分不清是激动还是紧张。
这病症和她曾在师门秘藏医本中看到过的慈石之症十分类似，书中记载这在古代乃是不治之症，并且，只出现于深宫内苑之中。如今能有幸亲眼窥见这奇症，她如何能不激动？
但低着头思索半晌后，她还是暂时压制了心中的想法。
只出现在深宫中的毒，可见眼前男子的身份并不一般。在没有十足把握和足够的利益前，她可不愿趟这个混水。
“抱歉，在下才疏学浅，并不能看出这位公子是患了什么病。不过腿疼肿胀这个问题，在下还是可以稍微缓解一下。我有一套按摩的手法，能够帮你促进血液循环，达到一定止痛的效果。”
“是吗？”男子的声音冰冷而古怪，姜绪风心中一跳，下一秒，一道凛冽的杀意汹涌而来。她有心避开，但粗笨的身躯却远远不如她的意识这么敏锐。
白皙到病态的手掐上了她的脖子，她抬眼看去，撞入一汪幽深的黑夜中。
帷帽再次被风掀起，男子墨色的瞳孔正残忍地定在她的身上。那眼中漆黑一片，比古井还要死寂。
姜绪风才明白，这双瑞风眼下藏着的哪里是含情眸，分明是杀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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