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刻薄


一扬手,将她径直甩去了榻上。

沈清棠一时不慎,半扑过去,手脚都叫床板撞得生疼。

她忍着,侧撑着身子在榻上坐着,低着头,一声不吭。

这般心如死灰的模样,愈发叫他怒意蓬勃。

冷峻的眉眼冰如寒霜,说出的话也格外刻薄,“装的这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给谁看?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如今是承平侯府的夫人!”

他决不允许自己和她步了江婉和裴煜的后尘。

也绝不允许她在自己身边,心里却心心念念着别人。

沈清棠低着眸,半点不吭声。

来接他们回府的马车已经到了渡口。

裴琮之带着沈清棠上了马车。

承平侯府里的丫鬟下人早得了吩咐,在府里等着,眼看着马车停在了侯府门口。

先下来的是裴琮之,拂袖而下,他薄唇紧抿,脸色不豫,神色冷淡到了骨子里。

再下来的是沈清棠。

马车得了裴琮之的吩咐一路疾行,她被颠簸得脸色苍白,神情也黯淡,提裙跟着他缓缓而下。

一进府,就看见两张熟悉的脸。

是蒹葭和白露,她们一直在府里,此番也过来伺候她。

“少夫人可算回来了。”蒹葭和白露忙过来扶她。

出去一趟,姑娘变成了少夫人。

沈清棠黯淡着眉眼,没有反驳。

她疲惫极了,颠簸一路,又和裴琮之大吵了一架,心力交瘁,现在只想回衔雪院歇息。

刚往游廊上走两步,就听身后一个极冷的声音,淡淡吩咐,“去归崖院。”

是了,她如今是他的夫人,该去归崖院宿着的。

蒹葭看见他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风起云涌,小心翼翼地去窥沈清棠的神色,见她面色淡淡,没什么情绪,提着心小声劝,“夫人,我们走罢。”

转身去归崖院。

出去半载,这里依稀和从前一样。

她曾经时常来他的卧房,里面一应事物都很熟悉,是和他性子一样沉稳内敛的陈设。

屋子里最显眼的就是外间一张楠木黑漆的翘头案,案上置着个天青釉暗刻纹双耳瓶,再一个均釉四方熏炉,香气袅袅。

写字焚香,这是文人墨客的雅兴。

除此之外,案上皆是厚厚摞着的公文案牍。

他如今在内阁任职,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多少人眼巴巴看着,自该比旁人走得更谨慎小心些。一着不慎,就是跌的粉身碎骨的下场。

便是这么些日子,他去青楼寻她,也时常回来。

那端石抄手砚里还有余墨干涸。

沈清棠看着,恍惚想起幼时裴琮之在这里教她写字的场景。

不可否认,他是暴戾阴鸷的。

但大多数时候,他其实都是极为温和儒雅的。衣裳上总是熏着苏合香,还有淡淡墨香。

他会温柔握着她的手,轻言细语地教她行笔走向和力度。

她并不是有天赋的好学生,写了满满一张的字也是不尽如人意。

换作教她们读书的老先生,那一顿手板子是一定免不了落下的。

她也有些怕,偷偷将手藏在身后,温温怯怯来看他。

没有意料之中的责备,他将那张不堪入目的字收起来,重新又取了一张,铺在案桌上,不厌其烦的继续提笔教她,清俊的眉眼里也瞧不出半点不耐。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彼时的沈清棠看着他,心里满是疑惑。

他的体内就好像藏着两个性子,一个温文尔雅,翩翩如玉。一个暴戾阴鸷,叫人害怕。

她见过了那个暴戾阴鸷的他,可还是会无比依赖这个温文尔雅的他。

不可否认,这十数年来,他当真是极护着她的。

像一个真真正正的大哥哥,护着自己乖巧懂事的小妹妹。

她也曾妄想过,若是裴琮之只是那个温和儒雅的大哥哥,该有多好。

可惜,这世上的事总是不尽如人意的。

两人如今闹成了这般模样,那个温润如玉的大哥哥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往后的日子,还不知是怎样天翻地覆的折腾。

蒹葭将她面上的黯淡都看在眼里,扶她去矮榻边坐下,又端来泡好的清茶,话里隐有庆幸,“少夫人回来就好了,这么些日子,我们也都盼着少夫人归家,日盼夜盼,总归是盼到了。”

她哪里是归家,分明是叫他抓回来的。

沈清棠眉眼寂寂,抿一口手里的清茶,轻声问她,“我走之后,他难为你们了吧?”

蒹葭摇头,“没有,大人不曾亏待过我们。”

如今他身居高位,府里人皆改口称他为“大人”。

裴琮之没过来归崖院,他自有公务忙着要处理,交代两声就出门去。

“你们好生照看她,寸步都不许离。府里四处随她去,只不能出门。若是有事,便让人过来找我。”

他吩咐的是白露。

她有先例在前,自然是尽心尽力看着,不敢有失,连忙应下。

她来归崖院伺候,沈清棠正与蒹葭说着话。

问的是去岁裴老夫人故去的事。

“老夫人是年节里走的。”

蒹葭道:“前一日听说还好好的,瞧着身体似乎还好了些,还让厨房做了些桂花汤圆送进去。谁知第二日,丫鬟再进去伺候,老夫人就不在了。”

是在睡梦中故去的,也算有福报。

蒹葭看她瞧不出情绪的脸色,试探着问,“少夫人要不要去给老夫人上柱香?”

“不了。”沈清棠摇头。

她害了承平侯府这么多人,裴老夫人一定不会再想见到她。

蒹葭又跟她说起江婉的病。

“夫人病了有些时候了,府里来了几个大夫,都说不大好。”

大夫说不大好,就真的是不好,指不定哪日人就没了。

蒹葭再次试探着问她,“少夫人既回来了,是不是也要去瞧瞧夫人?”

按理说是该去的,可沈清棠却又摇摇头。

“以后再说罢。”

她搁下茶盏起身,自顾自去了里间歇息。

卧房里只有一张榻,她从前也曾睡过的。写字写晚了,或是玩闹的累了,裴琮之便让她在这榻上歇息。

她对他向来是又怕又敬,哪敢忤逆他的意思。

爬上榻来,绵软被褥间都是他身上轻浅的苏合香,倒是当真好眠,本以为会怕得睡不着的,却是闭眼便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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