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龃龉


他拉过她的手来,根根用茶水洗净了,再拿帕子擦干。沈清棠懒得躺在榻上,任他伺候,连眉眼都是倦怠的。

“妹妹既累了,便早些睡吧,我出去交代她们不要进来惊扰妹妹。”

她翻过身,随意“唔”一声便算是应下。再听他出去撩帘,唤来丫鬟低声交代,而后又寂静下来,月清无声。

沈清棠睁开眼,方还懒散疲倦的眼里清清明明。

翌日早起,采薇进来伺候,瞧见满榻狼藉,不由咋舌,将讶异止在嘴边,自觉去柜中取药出来。

是避子药。

沈清棠前段时日让她出府偷偷买来的,以备不时之需。

“不必。”

沈清棠坐去镜台前梳发,面色沉静如水。

裴琮之并未碰她,她说不想服避子药,他便用别的法子,总归是事事顺她心意。

采薇过来服侍她洗漱穿衣,问道:“姑娘今日还去听禅院吗?”

“不了。”沈清棠道:“昨日瞧着祖母精神甚好,今日就不过去了。”

她一门心思在衔雪院里绣嫁衣,午后正寂静,几个丫鬟都在屋子里杵着脑袋打瞌睡。沈清棠绣了半日也有些乏,准备起身去里屋躺躺,就听外面传来喧闹嘈杂声。

蒹葭睡得浅,当即惊醒,出去看了回来对沈清棠道:“姑娘,是西院的三少夫人跑了出来,她院里的丫鬟跟到这儿来了。”

沈清棠出门来看,果然是曹辛玉。

她疯疯癫癫,怀里还拿枕头包了个襁褓抱着,一时痴笑,一时瘪嘴哭。披头散发,不成人样。

身旁跟着的丫鬟一直哄她,“少夫人,我们回去好不好?三公子还在西院等我们呢!一会儿等不到少夫人,三公子该急了。”

曹辛玉现在心智如同三岁稚童,哪里听得进去。

“不要!”

她挣脱开丫鬟,抱着襁褓往前跑,想要甩掉她,却没留神脚下被石阶绊住,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连带着手里的襁褓也摔了出去。

“啊……我的孩子……”

她惊呼,连滚带爬跑过去,襁褓已经被人捡起。

“你不许抢我的孩子!”

曹辛玉从沈清棠手里一把抢过襁褓,她已经识不得沈清棠了,只顾埋头咿咿呀呀地哄襁褓里并不存在的孩子。

跟着她的丫鬟赶紧过来,忙不迭向沈清棠道歉,“对不住,姑娘。一时没留神,叫三少夫人跑了出来,惊扰了姑娘,奴婢该死。我这就将三少夫人带回去。”

“不妨事。”

沈清棠看曹辛玉这副模样,微微蹙眉,“她这是怎么了?”

丫鬟回话,“三少夫人自回来后便是如此了,每日抱着枕头说是她生的孩子。大夫来瞧,说是之前落了的那个孩子刺激到了她。”

丫鬟神情颇是唏嘘。

曹辛玉眼下这副模样,好是好不了了,只能是多加看护着,终此残生罢了。

丫鬟哄着曹辛玉回去,她抱着襁褓,痴痴傻傻地跟着走。走到月洞门,忽然回头,看着沈清棠。

“嫂嫂?”

沈清棠尝试着唤她,有那么一瞬间,她觉着曹辛玉已经好了。

——那眼底清明透亮,宛如常人。

可是很快,她便又回过头去,抱着襁褓摇摇晃晃地走,嘴里不时呢喃着什么,渐渐远去。

夜里裴琮之过来,自然知晓了此事,不免交代沈清棠,“往后西院里你别过去,她现在神志不清,当心伤到了你。我已交代了那边的丫鬟,也加强了守卫,往后她不会再过来惊扰妹妹了。”

沈清棠点点头,又问他,“嫂嫂从此便就这样了吗?”——一辈子浑浑噩噩度日。

“应该吧。”裴琮之语气极其冷漠,“这也算她自食恶果,与人无尤。”

又看她,“妹妹今日是怎么了?”

他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

沈清棠摇摇头,她想起了从前跟着曹辛玉的那个丫鬟,自三月后便再没瞧见过她,于是问他,“今日跟着嫂嫂的那个丫鬟倒是脸生,她从前身边跟着的那个桐秋呢?”

裴琮之没答,只顺手搂过她,埋首在她颈间,分外缠绵,“妹妹怎的只关心旁人,一点也不关心我。我今日可是一下值就来瞧妹妹了,还没来得及用膳呢!妹妹陪我用些可好?”

“她是那时哥哥安排在嫂嫂身边的人吧?”

沈清棠语气平平静静,“那些话,是不是就是她传出去的?”

曹辛玉未必有那样聪慧,就算有,也未必有那样狠毒。毕竟她们没有那样大的仇怨,非要置沈清棠于死地不可。

倒是裴琮之,存了心要将她逼进绝境,要她去求他。

“妹妹当真是聪慧,什么也瞒不过妹妹去。”

裴琮之幽幽叹气,仍是搂抱着她,“可是……我们就要成亲了,从前种种,妹妹就当忘了吧,可好?”

“我们从头来过。”

沈清棠沉默不言。

当真能从头来过吗?

晚些时候,裴琮之再将她推去榻上,费尽心力来讨好她。沈清棠却始终平静,提不起半分兴致。他们之间阻隔着千山万水,鸿越不过去。

他自然察觉出她的抗拒,凑上前去亲吻她,“妹妹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的。”

她眉眼淡淡,看着他,“桐秋是不是死了?”

她了解裴琮之,手段残忍且不留底线。那桐秋想必早已凶多吉少。

裴琮之静静看着她。

他耐心终于耗尽,眉眼间的温情褪去,只剩下深沉沉的眼,隐隐逼迫,“妹妹一定要为着一个不相干的人与我置气?”

桐秋因他而死,他却说她毫不相干。

人命在他面前,微如蝼蚁。

沈清棠闭上眼,不再多言。

这冷淡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也再无兴致,索性翻身下榻,冰冷冷拂袖而去。

是清冷冷的夜,月光和门上新挂的珠帘一同细碎落下,嘈杂生硬的响。

裴琮之再不来衔雪院。

丫鬟在旁瞧着,都知他们是起了龃龉,只是哪个也不敢来劝。沈清棠面上瞧着温温柔柔的,心里的主意却是大得很,相处久了,也知道她不似表面那般平易近人。

只有采薇,自幼和她一同长大,情分不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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