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羊毛人》中部《我叫小老》
我没有接“六六粉”,开始哭,大声地哭。有一头骚牯在隔壁打栏,叫得满嘴生白沫。它的声响,淹没了我的眼泪。它是骚情,我是伤心。
我决定不去死了,我到底要看看“土墩子”的判断有几分把握。
这一年的确还发生了天大的事,并且比“土墩子”预计的要快得多得多——在我们谈话的第三天,伟大的领袖和导师;中共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名誉主席,中国共产党、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主要缔造者与领导人毛泽东逝世!中国的天塌下来了!!
中国的天终究没有塌下,有更大的个子顶了起来,依旧晴空万里!老鸦洲的天却真的塌下一块,是我,是我“小老”给顶住了,谁相信呢?风平浪静的外江和内江在作证。
九、麦芒钻进袖筒里
“大卵子”回来了,他背着捆得像董存瑞炸碉堡的炸药包似的背包、拎着比闻敏的“上海”皮革包还要大一轮的黄色帆布包一步跟着一步地回到老鸦洲,他退伍了!
“退伍就是退出了军队的队伍,哪里来还回到哪里去,他不回来他还能上天啦!?”这是“扁头”关于“大卵子”退伍返乡的头一次评论。
我一直以为,“大卵子”不会回来了,会在部队呆到退休、呆到老。他算是那批兵中有文化的,个头和身板都是能当指挥官的料子,他姆姆也多次在女人堆里将儿子在部队当上了班长马上就要当干部的喜人消息热情地进行传播。
“大卵子”是解放以来,老鸦洲的第一个退伍军人。他走的时候,因为我的“告密”和以防万一,静悄悄;回来的时候,尽管叫光荣退伍,但也毫无声响,仿佛进了一趟城回来,不一样的是上下穿有得体的黄军装,而在革命运动中确也有人弄到军装但不是不合身就是只有一顶帽子或一件上衣什么的,残缺,关键还有一点,就是人。“大卵子”的不一样,是他的人变了,变得站有站像、坐有坐势、走有走态,说话虽然有点南腔北调的尾子但字字句句跟水洗过一样干净利索。
我喜欢上了“大卵子”!可他毕竟是“扁头”对立阵营的主力,我不能像“拉瓜”他们一样在他回洲上的当天去看他。我一直关注他,其实在当天夜里我在他家屋前屋后转了两圈,只听到他对他姆姆说他要到人武部去报到什么的,他还叫他姆姆将床上的被褥全拿走他要铺他的军被——军被暖和?后来他告诉我,他闻不到军被的那味儿睡不着。随后的三天时间里,他都是早出晚归,秋浦县城成了他家菜园门呢。
第四天,一定是第四天,我记得比谁都清楚。那天下午,洲上飘了一阵雪粒子,江东面的藕山下了两尺多厚的大雪,“大卵子”从县城其实是江边公社将他有关退伍的事全部办好回来,到隔壁邻居家借了一把劈柴的大斧子直接去了牛栏圈,他喊“土墩子”一声“叔”,脱下军大衣——他的军大衣有些旧了,没有闻敏的干净——举起斧子朝牛栏圈上的铁链子砸将下去。
“伢子,你这是?”“土墩子”吃了一惊,“这不会带连你犯法吧!”
“不会的!”“大卵子”说,“我在公社问了,你根本不是什么‘反革命’,属于怨假错案,早该出来了!”
老鸦洲上的人都习惯“土墩子”关在牛栏圈里了。
“当!当!当!”铁链子实在结实,“大卵子”一斧子接着一斧子。
最先引起人们注意的,不是“大卵子”下斧子的声响,而是他姆姆。他姆姆见他拎着把斧子,跟了过来,等看明白,吓得大声喊道:“你个鬼扛的,你在做什么事呢?你把他放出来,你想进去呀?!当几天兵怎么当成孬子呢?就是放他,上头有那么多干部,你抄什么头呢?听话,快回去!”
“你家去吧?”“大卵子”回头对他姆姆应了句,“这事我有数的。”
“你有你大大的卵子数,有数不在部队当干部,还回来给老娘惹事。” “大卵子”姆姆看劝不了儿子,去找了“犁别耳”。
小椒也是在这个当口,来我家告诉我的。她去告诉“扁头”时,“扁头”在家睡大觉不理睬。
洲上的夜有一半是“扁头”的了,我当面说他是屎堵了心,他几乎天天晚上将自己绑到队屋上的树杈上偷看闻敏,即使不洗澡,看她抹身子、洗脸洗脚都是好的,他姆姆以为他的魂丢了,多次偷偷搞迷信甚至将九华山下一位道士请来帮他捉魂,说魂是捉到了,可那天夜里“扁头”不在家,魂附不了身。他姆姆满洲上把喉咙都叫哑了,也叫不应他,他在树杈上。他姆姆费了米油不算,那像老鼠一样的魂不得不被道士“放”了。他姆姆后来只要哭就哭这放魂的事——人死后倒底有没有魂,我不知道,但得有活魂,若是没有,人真的就死了——“扁头”那两年绝对是“死”了!
我一听“大卵子”在砸牛栏圈的铁链子,起先真以为他疯了。我跑到时,很多人都到了。北风刮得时有声响,我看不到一个人有冷的样子。
我还看到了闻敏,她远远地站着,围着一条红围巾,是她毛衣织下剩的毛线织的,围在脖子上两圈,前后还各搭一个头尾。我还知道,闻敏正在跑申请回上海的事,村干部不积极,“老鬼子”唆使“犁别耳”从闻敏父母那里弄两张“凤凰”牌自行车票,闻敏没有答应,也实在是弄不到,因为她父母当了最后一批“右派”,父亲还去了江西一家农场改造。
“王立德,你给我快住手!”“犁别耳”带着风地跑着,边跑边喊,“民兵呢?快上去把他拦住,他要翻天了!”
“大卵子”还真听话,住了手,扭过身正迎着“犁别耳”,可“犁别耳”那小身板怎敢撞曾在军营摸爬滚打四年的身躯?他在两米开外停下步子,嘴唇上几根稀稀的胡子张狂地乱动着——他自当上村干部后开始蓄胡子,知道的人都骂他袓先操绞了尾子,他有个叔叔在江北还活着呢,哪有上人还在就蓄胡子?——“王立德,我警告你,不要以为你当了几天兵有什么了不起?这个江山是毛主席打下的,你是放过一枪还是打过一炮?你再敢动一下,我立马去公社革委会告你,让公安将你绳之以法。”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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