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羊毛人》下部《他的姓名赵亮堂》
“你俩个哎，跌倒还得在地上抓把草回家炒半碗菜呢？做衣挣那么钱，不怕霉了啊？”不抬头也知道是何魁在叭叭。
“我今天上午在院子里晒钱，被风吹了几十张，你没有捡到啊？”邹小椒起身直直腰。
“你家里钱，吹到我兜里也不敢要。”何魁说的是大实话，他在洲上什么人都敢惹，现在越来越不敢惹邹小椒，但他那张破锣嘴随时都会往外敲声响，这不，他说到了赵永强。“你俩不晓得呀？！‘扁头’回来了……”
“你讲么东西啊？”赵亮堂一把将一棵豌豆苗全当草拔了起来，人也腾地冲上来，差点倒了，“‘扁头’回了来？你不是在胡咧吧？”
邹小椒又蹲下来，说了一句话，只有赵亮堂能听得见。“他回不回来管我们屁事？”
“还我胡咧？你把耳朵竖起来听听，他一家人在哭得直个轰的……”何魁撇撇嘴，随后拔腿就走，临了撂下一句：“人啦，人算不如天算啰！”
赵亮堂看着何魁的背景往天黑里走，突然想起何魁刚才说赵永强回来一家人都在哭，为什么呢？愣了片刻，他将手上的豌豆苗往篮子里一扔，“我去看看！你也早点回去。”
邹小椒往前挪了一步，又掐了一棵苗头，大拇指的指甲吃进食指一道口子都没有知觉。
赵亮堂几乎是小跑着往赵永强家走，快到赵永强家后门时他看到了胡毕生、何志得等村组的干部从前边树网里拐出来。他问了一句：“‘扁头’回来啦？”没有人应他，何志得用手朝后指指。快到大门时，赵姓本家好几位妇女也出了门，他挤进去，只见涂梅子一个人坐在堂心，一脸死相在灯光下晃荡。
“亮堂来啦！”涂梅子问话令赵亮堂想到当年赵宏兵死时接丧应礼的场景。
“‘扁头’呢？”赵亮堂点点头问道。
“老子在这呢！”房里冲出一句壮壮的话。
赵亮堂推门进去，房里没开灯，堂屋一门宽的灯光正好扑在赵永强身上，他“坐”在他父亲最喜欢坐的太师椅上。
“呵呵！老子回来了，你没有想到吧？老子残了，比你‘羊毛人’还要残。你现在小日子过得有家有室的，老子不如你啊！”赵亮堂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还在，就是多了一份酸得能滴尿的味道。
这时，赵亮堂才看到，赵永强哪是坐着，其实是被绑在椅子上，否则他会溜下来，此时他只有头是好的，全身从胸部奶膀子往下到脚尖全都没有知觉，他瘫了，瘫得很彻底，彻底到起来要人驮、吃喝要人喂、屎尿要人把，用简单一句说，他就是个只会说话的废人。
“怎么搞的哟？”赵亮堂没有去品咋赵永强的酸味。
赵永强眯着眼说：“‘小老’，你他姆姆的知道不？老天爷真的会给老子找路啊，老子现在连去死都死不成，你讲好笑不好笑？”
“我也不大会讲话，既然都回洲上了，我们就得过洲上人的日子。”
“我操，你站着讲话不腰痛，老子都这个样子了，你不讲老子也晓得，是活着没有埋的人。老子现在最恨两个人，一个是害我的那几个屄，骚东西咋不干脆把老子摔死呢？二个是救我的医生，他妈的你要救就将老子救出个人样子，救了个废人算他姆姆的什么鸟医生？”
“替大娘想想吧？这些年最苦的还不是大娘？！”
“哈哈哈！我是作的。‘小老’，我这话讲出来，你听得懂吧？也只有你听得懂。”
赵亮堂点点头，“过去的事不讲了！”
“我丑啊！跑着出去的，抬着回来。我大在阴曹地府里，都替我丑！”
赵永强哭了，哭了好长时间。
赵亮堂没有劝，也没有阻挡。末了，用手帕将他的鼻涕、泪水擦了个干净。
涂梅子进屋来，霜打一样，说：“亮堂，麻烦你帮助我将‘扁头’背到床上吧？你走了，我一人哪背得动他呀！？”
赵永强说：“姆姆，你要是我亲姆姆就不要管我，让我去死！”
“‘扁头’，你讲什么话呢？”赵亮堂突然吼了起来，“你身子不好，脑子也不好吗？你要还有一丝人味，就不要再折腾大娘了，你不要以为什么人都欠着你的。”
赵亮堂背起赵永强，像背着一只麻布袋，快到床边时，赵亮堂又转身往床后去，费力地把他放到粪桶上，脱下他的裤子，让他大小便后再将他背上床。一连串下来，赵亮堂后背、额头上都生出了汗，全身开始痒起来。
“大娘，我先回了，有事你叫人去喊我。还有，‘扁头’，你不要再闹了，我明天再来，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讲呢。”
天从阴到黑，似乎比过去哪一天都黑。风也起了，赵亮堂身上的汗开始凉起来，回到家连打好几个喷嚏，邹小椒用艾水给他泡了脚才赶走伤风。
赵亮堂在邹小椒的忙活中，将赵永强的情况说了一遍，她若无其事地认真听着，始终没有作声，而赵光明不小心打翻了只剩下碗底的米饭时，她朝赵光明屁股扇了两巴掌。赵亮堂过去哄了哭着的赵光明，也没有多嘴。
睡觉前，赵亮堂到邹小椒的屋里，在红木箱子里翻到了赵宏兵交给他的那块手表，打开来放到手心，凉得刺骨，上上劲，表开始走动。晚上，他将表放在枕头边，“滴哒”声一下一下的，像个老人在泥路上行走，累了他一宿。
次日清晨，天上“轰轰”地打了两个响雷，接着一阵大雨，转眼地上有了流水。赵亮堂将手表揣在怀里，对正在给赵光明穿衣服的邹小椒说：“我去‘扁头’那里，大娘一个人搞不动他。”说完，取了家里最大的一把黄布大伞出门，才走几步，两条裤腿全被雨水打湿了。
涂梅子给赵永强洗好脸，正在想着法子怎么将他搬到椅子上时，赵亮堂带着一身水汽进来。服侍好赵永强大小便，将他驮到椅子上绑好，又接过涂梅子的碗给他喂下一碗稀饭，之后在涂梅子当面拿出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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