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羊毛人》上部《你是羊毛人》
捂着五块多钱,你们大摇大摆进了书店和供销社。“扁头”买了一本《大闹天宫》小人书和两支带橡皮头的铅笔;小椒去买红头绳,人家说又不是货郎挑子,要买就得一支,还得要一尺布票,这时你才知道,有钱也不是在城里想买什么买什么。在供销社里,“扁头”不愿意小椒花一块钱去买有玻璃纸的糖果,只同意去买牛屎糖,小椒偏犟着要买,还真买了八颗。她分给你和“扁头”一人一颗,“扁头”没有接,还说“有两个钱看把你烧成啥样了?”你知道劝不下“扁头”,也没有吱声。不想,快要回到江堤时,小椒哭了,“你不是讲了,要给我买手帕吗?怎么在柜台前走过两三趟,也不提呢?还讲人家有钱烧的?”小椒一把揪住了“扁头”的“小辫子”,他只得说他忘记了,下回一定补上。你快到家与“扁头”、小椒分手时,他俩还没有和好。
你拿到钱,一门心思琢磨着给跛子伯买点什么。起先想到的是“大铁桥”纸烟。跛子伯没有吃过一包纸烟,偶尔有一根多是“土墩子”等村干部给的。他的烟是自己种、自己做的黄烟,在家用烟袋,在外卷喇叭筒子。“扁头”坚决不同意,说这是明摆着要让跛子伯知道你们在挖知了花。你想也是,于是决定买瓶子酒,这样回去倒出来就讲是从代销店打的散酒,能瞒过跛子伯的。你一下买了两瓶“杏花大曲”。你打小喜欢跛子伯把酒嘬得滋滋响的样子,听着耳痒痒。
跛子伯当晚喝到了你买的“杏花大曲”,也知道了那不是“叶经理”代销店里的散酒。你在灶屋里倒酒时,他从后窗上看见了。他背靠到土墙上,想起“土墩子”当初说你是个伢子养大总比狗强的话,“老天不公啊,多好的伢子!”喝酒的时候,他故意大声说,“嗯,好酒,这回‘叶经理’实在,没有掺水,胜过瓶子酒啊!”他将碗里的两小块咸肉全摁到了你的饭头上。
你万万没有料到,小椒买玻璃纸糖果与你有关,她用玻璃纸给你做了一副眼镜。
小椒是一个人来到你家的。那时你刚给猪喂完食,洗了手进堂屋,一个红影子闪进来,不用细看,你知道是小椒。
“吃过啦?”你给小椒让过一把竹制带靠背的小椅子——你家就这么一把椅子,其他能坐的除两只大条凳,就是树墩子——这时才发现“扁头”不在后边,“‘扁头’呢?”
“他不来,我就不能来啦?”小椒从口袋里拿出一挂东西,抖了抖,“沙沙”作响,“看看,我给你做了个啥?”
你拿过仔细一看,一时没有认出是个什么东西——小椒将吃下的两张浅绿色糖果玻璃纸用装有热水的茶缸熨平,两边各订一颗从她姆线箩里偷来的、按到鞋帮上串鞋带的眼子扣,再用黑棉线松松穿过扣眼系好,尔后用三根像皮筋将另两个扣眼环结起来。
“你坐在这。”小椒把你拉到椅子上坐下,她将玻璃纸眼镜轻轻地戴在你眼上,“看看,还怕光刺不?我把玻璃纸贴在眼上对着太阳都不痒的,它能够把光折断。”
你睁开眼,屋子全成了绿。虽然玻璃纸在眼眶上有些拉人,鼻梁上的黑线勒得有点不舒服,但眼睛的的确确可以睁开了。
“你给我做的眼镜?”你明显感到浑身的血在发热,“小椒,你真好!”
小椒这么个野性女伢,怎么长了这么个肉巴子心呢?你一时想不明白。像小椒,她对她姆姆好,她对他后大好,她对她姆姆和她后大生的弟弟好,都是应当应份的,正如你对跛子伯。她对“扁头”好也是理所当然,因为“扁头”对她好,“扁头”长大了要和他一起搞大船去北京天安门看毛主席。她对你好,能好得如此不声不响,你很意外。突来的“好”闹得你眼睛潮乎乎的,心里跟进去一根鼓槌在“咚咚”地敲着……正因为这副玻璃纸眼镜,后来的后来小椒做的很多事你都容忍着、接受着。
“你以为我是强子哥没心没肺的样子呢?卖完知了花,你看他只想着自己,买本小人书是要比下‘大卵子’的《三打白骨精》,买两支铅笔哪想着给我一枝了?”小椒朝后甩了一下辫子,很好看。“我在药店里看到那胖子经理的眼镜,就想着你要是也有个能挡光刺的眼镜你不就能出门了?后来到供销社,我一下看到了糖果的玻璃纸……你看强子哥那劲头,真以为我是个馋嘴猫呢?”
“你跟他讲一下,他也不会生那么大的气?”你说。
“我就不跟他讲,他气呗,气成猪尿泡当球踢。”小椒拉起你。“不讲他了。来!你到太阳地里看看行不行?”
你走到稻场上,那天的太阳似乎就是为你试这副眼镜准备的。你努力地睁开眼,所有的光刺真的都被折断了,整个天地都绿成一片,少有的大晴天把外江内江的白水照着明晃晃的绿,十几个大人在远处的被洪水浸泡的稻田里用鸡罩在罩鱼,门前的一棵八月桃被雨水全部打落在地上,桃油长得有鸡蛋大小好像桃树在哭一样……你明显感到光刺射不进你的眼了,你试着去看天,天也是绿的,你看到了江北上有一片云,正是谁家在天上晒了一地棉花。这年,不可能有棉花去晒,棉籽根本没有种下地里。
不久,跛子伯给你买了一顶既能遮阳又能挡雨的大斗笠,加上玻璃纸眼镜,你实在是可以在任何一个天气出门了。跛子伯细细地看了小椒给你做的眼镜,一嘴一个“嗫”地说她真是有心,也说你有这么几个好伙伴长大了一定能得到他们的帮助而不吃亏,他甚至还主动要求时不时地要将炒黄豆或花生米给他们吃点。
去年的饥荒在去年没有露肚子,到今天过了清明跟饿狗一样叫得人心慌慌。“扁头”和小椒口袋的三两块钱,今天一毛明天两角地在货郎挑子或者“叶经理”的代销店里淌得差不多了,本打算今年还能在竹林里挖一把,可是大水之年过后是大旱。旱到什么程度?旱到洲上人往秋浦县城跑不用过渡,内江成了开裆裤伢子都能跳过去的小沟;旱到外江再也听不到大轮声,乱了洲上不少人的钟点不说,十来只驳船搁在高起的河床上等着水涨船高才能开走;旱到洲上的小石山的竹林一片片地死,可想而知,知了花是不可能有的了……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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