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羊毛人》中部《我叫小老》

我不好接话，跟着“炭头”进门，像在进她家的屋。

“炭头”在我家堂心，扭身指着我问：“‘小老’我问你，我大死前跟你讲了什么？你又跟她讲了什么？你给我讲清楚，讲不清楚，就不怪我……”

“姐姐，你……”我摸不清她要做什么。

“别来这套，我不是你姐姐，我只有一个‘扁头’弟弟。”“炭头”用手往外一呼啦，仿佛我真地要贴着似的。她下来一句往伤我的意图上戳，“我大大姆姆生不出你这个美男子！”

我咬了咬嘴唇，还是想等她将话讲明点再说。

“你快点讲啦？”“炭头”似乎在审犯人，“做了什么亏心事了吧？”

“我不傍你家的龙凤，但论辈你大大是叔。”我说，“叔走前，是你伢子的大大拉着我进你家的，叔要与我讲话，也是让你伢子的大大将人支走的。也就是讲，叔问我的话和他对我讲的话，不想让其他人听到。我不能对你讲，除非让叔托梦给我。”

“‘小老’，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炭头”在我屋里叉着手、转着圈，“我现在好好地跟你在讲，要是我伢他大大来，拳不死你？”

“我也对你讲，我‘小老’是吃洲上的大米饭长大的，可不是吓大的。”我的话里也没有了情份，“你家去让他来拳我一下试试？先不讲我赵家还有长辈和兄弟在，轮得到出阁到外家的女子回来翻天么？另外，公安是吃素的？我的命是不值钱，但打死还得一命抵一命呢。”

“你讲不讲？”“炭头”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我在问。

“不能讲！”我想了想，如果一点不讲，她绝不收兵，我说，“非要讲，我只能告诉你，叔对我的讲的和我对叔讲的，基本上与你不搭界。”

“你讲不搭界就不搭界？我大大临了临了讲的话，我个当女儿的都听不得吗？”“炭头”一副不依不饶的派头，“你是我大大生的，还是我大大养的？”

“哎！你不要扯远了。”我看“炭头”话里长刺了，“他是你大大，他的话你听得听不得，怎么来问我？”

“你讲我去问哪个？”“炭头”声音很大，“他只跟你讲了，我问得着别人么？”

“我再次跟你讲：叔当时气都短了，也没有讲两句话，都是别的事，与你家的关系不大。”我实在希望“炭头”赶快走，要是邻里知道了，还不知怎么传呢？“你想想，要是有你家的事，她不跟你讲，也会给跟大娘讲啦，有我外人什么事？”

“好，好，好！哼！”“炭头”眯着说，“你讲你是外人就好？那我问你，手表呢？我大大的手表呢？你不要讲你不知道，给我大大穿才老衣时，我姆姆摸了床铺，还在，等你出来讲我大大走了，再进去就没有了。你拿了，你给我，我不怪你……否则，我去报公安，就讲是你偷的！”

“炭头”绕了一大圈，原来是为这份财而来，我不能给她，但她要赖是我偷的，我跳到内江里洗不清。

“表是在我这里！”我不得不说了，“叔讲等‘扁头’回来，让我给他。”

“‘扁头’要是一辈子不回来了呢？”“炭头”翻着白眼球子，“那你就昧下了？”

“有当姐姐地这么咒自家兄弟的么？”我白叫了“炭头”这么多年姐姐，“叔能把表交给我，就知道我‘小老’不是那昧财的人！”

“炭头”朝我伸不手，“你把表给我，等‘扁头’回来，我再给他。”

“我不会给你的！叔怎么交待我怎么做。”我想好了怎么处理这事了，“你要讲我偷的，我也不怕，这表怎么上发条，我总不能从叔的心里偷得到吧？！你报公安，我对公安讲。”

“你……你！我饶不了你！把这破房子扒了，我也要找到我大大的手表。”“炭头”成疯狗了，“你个羊日的长白毛的货！！”说完，她一手扫了我家桌上的茶壶，“咣嗞”，打了粉碎。

我心痛这茶壶。它四周长满了碧绿的荷叶，还有两朵花，一朵大开的，红的瓣、黄的蕊，清晰分明；一朵是苞，大姑娘羞答答的样子，好可爱。特别有朵莲，杆子笔直坚硬，莲子饱胀胀的，看到都想伸手扒开吃一粒香甜。壶是跛子伯生前出门必备的，一大把茶叶在沸水中泡得金水一般，遇到天冷，还得用破袄包着，他喝不得凉。跛子伯去世后，我很少喝茶，壶就摆在条台上，搬回老屋后，也就放在大桌上，我看着舒坦。我隔三差五会将它洗洗或抹抹，之前有个鼻子断了，我还花一块钱请补锅的匠人焊锡了完整。

看着碎了一地的荷花茶壶，我一侧身拎起门拐的一把锹，平口对着“炭头”，怒不可遏地喊道：“滚！你不滚，老子一锹铲死你！！”

我“小老”毕竟长成了二十多岁的劳力，粗壮的声腔和亮晃晃的锹口，吓得“炭头”连退几步，并倒绊在门槛外，她迅速地爬起，比兔子还快地跑离了我家。我跟着她的步音，“扑当”，将锹扔在了门外，吓得生蛋的鸡那月少生好几个。

荷花茶壶只有壶屌是好的。壶屌离开了壶，显得很小，一点没有能出大量茶水的气派。什么东西配什么都是有定数的,“炭头”不配要她大大“土墩子”的这块“上海”牌手表。

我在打扫茶壶的碎片，意外的发现那个莲子完整无缺。我慌忙拿起，在磨刀石上将四周拉手的瓷口磨了磨，一个鸡蛋大的、接近椭圆的瓷片从此就揣在了我的口袋里。每每看到那绿色的莲子，我里都颤颤的，一点不逊色于那把完整的壶。

我带回“土墩子”的“上海”牌手表，认为“土墩子”已经死了，若下次再将一块“死”了的表交给“扁头”，实在过意不去。因此，我每天上午九时，严格按“土墩子”的教法，准点给它上劲。它在我家一直走得很有力，也很准。

在洲上已经很少有人喊我“小老”，甚至没有人再说我是羊毛人的时候，“炭头”来大闹并骂我是“羊日的”，我还能把她当成我一个门里的姐姐么？对于这块迟早是她家的表，是死是活，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用破裤子上剪下来准备当抹桌子用的一块布片，将表包好放进我奶奶当年嫁妆的一个箱子拐里。那块表在第二天中午左右停下了、算是一种死吧！而我，打小白发苍苍的老相，长到什么年纪都无所谓老，此刻我真想知道，是老鸦洲哪位高人给我起的这个外号“小老”？我该谢谢他或她，可惜我拎着猪头找不到庙门。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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