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站在潮头的人
翻遍了通讯录，苏望失望地把手机扣在桌上。
那些在他看来，经历过改革开放时代变迁的老职工，应该都会像老耿一样乐于接受采访。
然而事与愿违，大家一听说记者来采访，全都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哎呀不行不行，咱这十几年就光对着树林子瞎忙，哪说得上什么？”
这些直接拒绝的还算实在，最怕的是那些老好人，自己不愿接受采访，还要好心地来一句：“我给你说个人，他比我强，知道的事情多，又会说。”
结果就是苏望口干舌燥地忙活了一上午，结果一个合适的采访对象都没找到。
苏望知道，这事情也不怪他们，这些困守在山林里的人，还真不一定说得清楚改革开放是什么。
在之前的走访中，90年代林场职工大量流失，有一年一下子走了六十多人。他们大部分都是看到了外面的繁华兴旺，主动辞职下海的。
眼看着明天孙雨朦就要来林场了，他这还没落实到人呢。
坐他对桌的王伟插了一句：“你要不问问董主任？他差不多就是那个年代来林场的，这些事情应该都会讲，也讲得清楚吧！”
苏望眼前一亮：“对啊，怎么把他给忘了，估计他也乐意接受采访，哈哈……”
“嘁，怪不得主任这么喜欢你俩呢，原来这么会拍马屁呀！”刘慧阴阳怪气地说着，把手里的水果刀丢进盘子发出一声脆响。
王伟个头不高嗓门不小，一拍桌子就和她杠上了：“说谁拍马屁呢！我们干活出力还有错了？都跟你似的天天霸占着办公桌不干事，这林场还怎么运转？”
“你说谁呢！谁天天不干事了？老娘在林场吃苦出力的时候你还没断奶呢！才来几天啊，就敢跟我吹胡子瞪眼的！”
“你多大功劳啊，就天天点卯混日子，咱曹书记董主任贡献多大，还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呢，也没见人家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倒是你，天天来了就喝茶、削水果、逛网店、干微商的，干过多少正事儿？”
“老娘干活多了，一个个报表、统计数据、领导都看在眼里，用得着给你汇报？”
他俩人的隔着桌子吵吵嚷嚷，尖锐的声音回荡在整栋办公楼里，隔壁的董绍斌赶紧过来，黑着脸把四个人全批了一通。
对骂的二人固然有错，苏望和宋同波不劝阻也是过错。
把两个人叫到自己办公室里，仔细询问了吵架原因，董绍斌哪里还有接受采访的兴致，把这俩人强行言和之后，草草赶出门去。
正好是中午吃饭的时间，苏望扯着王伟去餐厅，避开在办公室里的尴尬。
这个小王也是年轻气盛，一路上还骂骂咧咧的。
他内心也是积攒了很久的怒火，这刘慧四十六七岁的年纪，仗着自己年轻时有贡献，现在每天来打个卡混全勤，几乎每看她做什么工作。
特别是这半年，许多原本属于她的工作都丢给了新人小王。
苏望没来之前，小王一个人势单力薄，不敢和她争执，多干了多少活就攒了多少怨气，今天一下子爆发出来。
苏望赶紧劝他：“非常时期，千万忍着点，办公室算上董主任也就咱5个人，要是闹僵了，让其他科的人怎么看？”
他说的，正是董绍斌恼火的地方，刚因为牛家堡村民破坏林场的事情遭受到同僚的奚落，又闹出下属不和，估计大家都要质疑他工作能力了。
其实仅仅是牛家堡扶贫不力的事情，他还不太担心，毕竟扶贫工作组是由曹书记亲自挂帅的，他们出了多少力干了什么事，曹书记心里都有数。
刘磊如果去曹书记那告状，估计要碰一鼻子灰。
现在又闹出这样的事情来，让他有点难堪了，俗话说“多干过错，不干没过”，他思量着这时候应该韬光养晦了，千万不能再被人揪住小辫子。
他顺带着还想出一招借花献佛，孙雨朦不是要采访改革开放嘛，这林场里，还有谁比曹书记更适合的人选？
要高度有高度，要经历有经历，让他在退休之前好好露个脸，对自己未来的发展肯定会有所帮助。
想明白这个环节，他趁着中午吃饭的时候，端着餐盘就凑到了曹书记跟前。
曹庆余听到他的提议，哈哈一笑，摇了摇手：“我都快退休的人了，上报纸这种风头就不出了，让给年轻人吧。”
董绍斌赶紧劝着：“这不正好给您总结一下嘛，咱林场60年的历史，您也掌舵十来年呢！你看咱现在发展得多好，还不都是您的功劳？”
曹庆余板起脸来说了句：“哎，不能这么说，林场的发展是大家努力的结果。你呀，还是不太稳重！”
“是是是，领导教育的对。那您看，这采访找谁合适？”董绍斌丝毫不脸红，脑子飞快转着，一下子就把握住了话里话外的关键之处。
曹书记不愿接受采访，那谁还有资格？除非是下一任……
果然，曹庆余沉吟了一下，慢慢悠悠地点了个人名：“陈福安，就让孙记者去采访他吧，对改革开放经历得最多，这些年做得成绩也漂亮，算是咱林场里，站在改革开放潮头的人喽！”
董绍斌一下子就懂了，眼睛里带着一丝惊讶，难道曹书记要提名陈福安接班？
他压低声问了句：“领导，组织开始考察他了？”
“咳咳，你最近的行为有点大失水准啊，好几个人到我办公室告你状了！还是收收心，好好把工作干好吧！”
“唉唉唉，我错了，我收心，收心……”
董绍斌灰头土脸地收拾了餐具离开，心里却已经十二分地高兴了。
他有自知之明，以他的年龄、级别和工作经历，想当书记那是不可能的，中间隔着一个级别呢，充其量就是个副场长，或者说是工会主席的位置。
但无论是哪个岗位，都得摸准了上司的脾气，才有可能更进一步。
陈福安有可能成为林场下一任书记，这个消息就像是一枚重磅炸弹，一旦传出去，所有人都会一窝蜂去拍马屁。
自己既然提前知道了消息，就一定得利用好，孙雨朦的采访就是最完美的敲门砖。
他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忍不住赞叹，苏望这小子还真是个福将，几次三番帮了自己大忙，以后可不能亏待了他。
苏望这会儿刚回招待所休息，就接到董绍斌的电话：“你在哪呢？”
“领导，我回住处了，中午休息一下，好把下午的工作……”
“你马上来我办公室一下，我有要紧事给你说。等等，算了，我去找你吧，你还是住招待所？”
“对对，我去门口迎你。”
苏望一边陪着笑，一边纳闷，很少见董主任火急火燎的，这是遇上什么事了？
结果董绍斌开着私家车来的，到了门口也不下车，反而把苏望叫上车。
他一言不发地开着车，直接驶入了驼山森林公园，顺着盘山公路往山里走。
苏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主任，咱这是去哪？”
董绍斌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向苏望吐露内幕消息，笑着说了句：“你不是在给孙记者找采访对象嘛，我帮你找了个人，咱林场里对改革开放体会最深的一个人。”
苏望：“谁啊？”
董绍斌“嘿嘿”一笑：“我记得你可能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呢，陈福安陈厂长。你应该见过他吧？”
苏望一拍额头：“他会愿意吗？我上次把他给查了，害得他们厂打桩基多花了些钱呢！你说他不会把我轰出来吧？”
“嘿，我听说了一些，真有你的!还好陈厂长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要不然事后他也不会表扬你了。”
“那我一会儿怎么说？你不知道，上次见面我还没收了他一包烟，还威胁他来着……”
“有我带着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一会儿你道个歉，说开了就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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