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幽笛碎柔肠 (2)
长长的白色走廊向东涌来,无数的白衣少年站立走廊两边,他们没有任何表情,随着东玉的经过,沉默地慢慢侧头。
涌道的尽头,一个身材魁梧的俊美青年对东玉微笑着伸出手来,笑弯了一双好看的铜铃大眼,黑肤俊脸上的一对酒窝甜如美酒:“丸子。”
东玉向虎子走去,来到眼前,虎子的脸却忽然化为孩童时代的小东玉。
然而,这个小东玉的左手还在,右手臂根处长着一长一短两只右手,皆为机械臂,下身只有一只肉体右脚,她撑着一只长长的机械臂,一瘸一拐地在一堆破碎的肢体中翻找着合适自己的肢体,有时是机械的,有时是一块恶心的肉体,每当她在山堆一般的碎块里打着踉跄,那两只机械右手会伸出来帮助她保持平衡,或者伸出爪子来抓住固定点,来帮她向高处爬去。
东玉看向四周无边无际的生物肢块和机械碎块的垃圾场,不由喃喃道:“这里果真是地狱。”
那小东玉蹒跚地来到她的面前的时候,她艰难而僵硬地抬着小脑袋,四处张望,露出她脑后连在一起的另一只机械骷髅头,那机械骷髅的双目深幽,一只已没有了任何光辉,另一只闪耀着一点昏暗血红的光,脑袋下方零零落落地连接着四只完全不同形状、不同颜色的机械爪子,长长短短地快速地跟着小东玉移动,仿佛她的脑后连着一只有着机械脑袋的虫子。机械骷髅的牙齿一张一合:“该死的,快到上面去,粉碎系统又开动了,最近那些杂种加快了粉碎频率。”
小东玉的右手一只机械手抓起一只尚流着白油的新鲜手掌。向后伸过去给机械骷髅看:”很显然,他们在加快新品种了,你看,这种细胞我从未见过。”
忽然下面有巨大的噪声传来,东玉低头看去,悚然一惊,却见脚下是一个喷着火焰的巨大漩涡,发出刺耳的巨响,如一只巨兽的大嘴,贪婪而冷酷地吞噬着落入漩涡的任何一块碎肢,绞得稀碎再火焚消失,东玉嘴里尝到灰烬的感觉,如同咀嚼着绝望,一不留神,跟着一堆肉体往下掉,东玉抬头,小东玉和机械骷髅各自伸出手臂,仿佛一只灵活的金属螃蟹,东攀西爬,灵活地往高处走去。
耳边传来巨大的爆炸声,东玉猛然睁开了眼,眼前是简朴的房间,四墙贴满了人体穴位和武器图。
东玉慢慢认出来,这是她在断金堂的房间吗?我活下来了吗?
东玉兴奋地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全是纱布,混身巨痛立刻传来,她痛叫出声。她看向窗外,青竹轻摇,窗外传来同伴们操练的喊杀声,又兼有锣鼓喧天,很是热闹。
东玉使了力要下地,一个脸颊露骨的疤面少女闻声从门外进来,惊喜道:“冻肉, 你果然命硬,我们找你的时候,穷奇都准备撒纸钱了,哪成想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找到你时竟然还有气儿。”
东玉回忆着摔下前的故事,以及当时悬崖的高度,哇!我的命还真是挺硬的。
窗外全是宣天的锣鼓,渐渐盖过了同伴的操练的声音,像是在庆祝东玉重生,东玉心情大好,旋而脑中满是靖虎担心的脸,便抓着蜉蝣的手:“我躺了几日了?虎子可受了伤?安城公主、姨奶奶还有孩子们可平安渡河了吗?三兄弟和她们汇合了吗?”
蜉蝣的脸上挂着一丝奇怪的笑脸,闪烁的眼神却带着慌乱:“你先别说话,让我看看你的伤。”
东玉的心一下纠结起来,难道后来出事了?都怪我,为什么当时不斩断画眉桥的手,我怎么会犯这种错误,我终于还是没能保护好虎子吗?
东玉的笑脸塌了下来,难受道:“虎子是不是……是不是……”
她哽咽起来,竟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蜉蝣心中暗诧,更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门口有人叫道:“你且放心吧,少郡王好着呢。”
东玉回头看去,原来是辛追抱着刀倚在门口。
“那姨奶奶,婆婆和孩子们也都好吧。”东玉又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辛追一一点头答复说好,东玉不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心放下来,傻不拉几地又憨笑起来:“师傅,我这回没让您老人家失望吧。”
辛追含笑地点了一下头。
“那我得快去见虎子,他一定着急了呢。”东玉嘻嘻笑着一跳而起,牵动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蜉蝣赶紧扶着她又坐下:“你这急死鬼投胎的,伤还没好呢,哪儿也不能去。”
蜉蝣一边说着,一边面色不霁地不停瞄向辛追。
东玉也跟着蜉蝣的眼神看向辛追:“师傅,这是怎么了?”
辛追来到近前,探手轻轻摸了摸东玉缠满白纱布的脑袋,深灰的眼睛里藏着一丝淡淡的怜悯,用一种极淡的语气说道:“卢将军的千金半年前,前往崇仁坊的资圣寺进香时,不慎从高台摔下,受了重伤,幸被好心人所救,然陷入昏迷,便一直在秘密治病,不料三天之前,竟奇迹般地苏醒,并出现在资圣寺中,为主持认了出来,可惜已将前尘往事忘记得一干二净,以忠勇王和平国公的世交之情,少郡王素来仁德,又兼卢夏晚这几月对于氏的恩德,少郡王自然会对卢夏晚不离不弃,真正的卢夏晚的确武功高强,而且秉性温柔恭顺,他们将恩爱一生一世。”
半年前,正是东玉到于家的日子。
原来如此!........
东玉再不聪明,也渐渐明白了怎么回事,她明明有一堆问题要问,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上的微笑慢慢地敛去。
“于氏与卢氏顺利联姻,卢氏听命于摄政王,太后必不会再加害于氏了,而于氏也在表面上顺服了摄政王,太后请旨,不但复少郡王旧职平西大将军一职,又进于氏五女淑妃为贵妃,于氏四女于朱雀如意县主之位,御命重新修缮忠勇王府,从此我大塬朝有两位盖世武将辅佐圣上,安邦定国。”
辛追轻轻一笑,慢慢将眼神扫向窗外,驻足细听一阵:“少郡王和卢小姐的好日子便在今日,听这锣鼓声,想是少郡王的迎亲队伍正经过朱雀街,总算一切皆大欢喜。”
东玉跟着他一起扭头向窗外望去,扫到自己干净整洁的桌上正放着自己的小圆镜,镜中正映着一张鼻青脸肿的平庸面容,原来不知何时,她已被移去了卢夏晚美丽的人皮面具,只露出了本尊平凡而青肿的面容,仿佛梦中那可怕的机械骷髅。
辛追临出门口时,扭头看向东玉,以长官的语气肃然道:“恭喜你,96号东玉,接连完成了两次扑食,以一己之力保住我大塬江山社稷稳固,东王的前程确有可为。”
东玉终于明白了这次任务的终级目标,移花接木安排得天衣无缝。
当时的她无法分辩卢夏晚是意外还是被人加害以致陷入昏迷长达三个半月,总之她最后心甘情愿地嫁给了了靖虎。天下两大将门顺利联姻,依虎子忠直的个性,为报卢夏晚对于氏的大恩,必然以卢氏为尊,摄政王的太下稳如泰山,太后也应该会慢慢消去疑忌之心,于氏平安了。
窗外喧天的锣鼓声忽然变成了一种乖戾的变音,一种辛辣的讽刺!
“坚信自己的谎言,是为暗武士的最高境界。”这是她学到的第一课。
可是他们没有教会她,应该怎样面对谎言结束后那极度的空虚和凌迟般的痛苦。
那年冬天,辛追青筋乱崩地看着挡住大友的东玉长叹一声:“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热爱一样事物,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蜉蝣轻轻替东玉换着纱布,不时担心地偷看她的表情。东玉从小到大没什么出息,能够以毒手横行断金堂还有一个重大原因就是即便不停受伤流血,也能以惊人的速度愈合,她早已经习惯了伤痛,从来都是笑着任蜉蝣欺凌。蜉蝣也习惯了一边重手重脚地处理她的伤口,一边骂她二百五脓包。
这是蜉蝣第一次,这样轻手轻脚地为东玉处理伤口,可是,她呆滞的肿得像猪头一般的脸上,泪水却成串成串地挂了下来。
蜉蝣忧郁地看着东玉:“那个伤口……很……很痛吗,冻肉?”
不是身上,而是心里,很疼很疼。
任务已经结束,谎言可以终止,可是代价太大,却令她不知所措。
她已深陷谎言的美梦,无法抽离。
她慢慢地低下了头,无声地抽泣起来。
那天,她哭了很久,连穷奇和龙胆进来都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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