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激流折羽(13)
东玉无从比较,因为她从来没有吃过粽子糖,内卫不允许吃太容易让人上瘾的、失去警戒心的,或者失去斗志的东西,甜蜜的食物便是其中的重要一项,这是暗卫老祖宗几百年前就发现的真理。
老祖宗的规矩果然还是有他的道理,这粽子糖就这么慢慢地甜到东玉心里去了,她的内心感到从未有过的一种平静和幸福,也不知当上了东王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虎子看着东玉反复认真地舔着,笑道:“原来这么爱吃粽子糖,我以后每天都给你买。”
东玉立刻惊醒过来,脑中便是《内卫铁律》第六十条:不可嗜吃美物,以免为歹人所控。
想想她差点就吸五食散上瘾了,便暗中流着口水,忍痛将面前的糖全推给小猴子,肃然说:“我不可嗜吃美物,还是全留给小猴子吧。”
虎子微愣,也放下了糖,学着东玉把糖全都推给小猴子了:“那就全给小猴子吧,吃多了的确容易蛀牙的。”
小猴子笑嘻嘻地把糖全拢了过去:“还是大嫂嫂好。”
到底是小孩子,小猴子一会儿便困了起来,小眼皮慢慢往下挂,可还是拉着虎子的袖子,迷糊道:“大哥哥给我唱首歌,我就睡了,不然我可不睡。”
虎子拉起了被子一角为小猴子盖上,咕哝着:“你都那么大了,怎么还是老样子,一定要人唱歌呢,我唱歌可不好听。”
“胡说,”小猴子却不依不饶地嚷嚷着:“大哥哥唱歌最好听了,大哥哥唱嘛。”
东玉以为虎子就此挪开小猴子的手,出去睡了,不想虎子无奈地轻点了小猴子的小脸颊,竟然真得轻启喉咙唱了起来。
大风刮,骄子跑,
新娘盖头给吹跑,
大雨下,罗鼓敲,
新郎馆的马儿累倒了,
新郎变成大老虎,
虎子虎子快快走,
背着新娘满山跑,
丈母娘给个大丸子,
虎子一口吞了下。
一灯如豆,东玉靠在床头,静静地听着歌声传来,这首歌她听过的,安城公主总唱给小猴子和小兽听,好哄他们睡觉。
安城公主的声线低哑轻柔,而虎子的声音淳厚悦耳,截然不同的歌声,却同样动人心扉,不由自主地,她混身放松了下来,眼皮慢慢往下坠。
不一会儿,小猴子躺在东玉和虎子中间呼呼大睡了,头依然枕着虎子的小臂,嘴角流着口水,一只手渐渐松开握着的一大把粽子糖,可另一只手却紧紧拉住了虎子的袖子。
东玉也在虎子的歌声中慢慢卧倒在小猴子身边,她迷蒙地望着虎子。虎子将被子的一角为她轻轻盖上,然后从小猴子的手中抽出袖子。
烛火昏黄,晕染着虎子的笑脸变成了一幅画,只他漫柔地低声言道:“夏丸放心睡吧,我守着你们,我在关外常常守着一夜不睡。”
烛火微摇,虎子魁梧的身影在东玉眼中渐渐模糊,他坐在床边翻着东玉床头的那本孙子兵法,找到东玉夹书的竹书签,在灯下举起来看东玉在竹签上画的一只老虎头,东玉的画功很差劲,最后成了一只小猫咪。虎子看着看着,便浅笑了起来,露出了好看的酒窝子。
这个魁伟武将将来会是一个好父亲,东玉这样想着,渐渐地心神放松,陷入甜睡中。
后半夜,雷声渐息,雨声淅淅沥沥细诉衷肠,东玉和小猴子睡得异常香甜,等她惊醒时,已是四更天,小猴子仍在酣睡之中。虎子早已不在了。
她跑到前厅才发现,于府上下全醒了,靖虎几个兄弟早早起身,一身盛装前往宫中述职,带着精心准备的致仕奏表。安城公主也穿上郡王妃的一品大礼服,隆重装扮一番,手捧两任先帝的铁券丹书一同前往宫中。
东玉对于她的迟到感到极是懊恼,虎子却伸出大手握住她的左手,笑着摇头:“是我不让他们叫醒你的。”
东玉面上一红,难得左手乖巧任虎子握住,正要抽出手来,虎子的大手里却递来一件温润的金属,放到她的掌心之中,然后慢慢放开。
东玉低头看去,她的掌心里正躺着一根用红绳打的烙子,烙子顶上正挂着一枚黄澄澄的大铜钱。
虎子的眼中满是星光:“昨天等你和小猴子睡着,我就回屋了,可横竖也睡不着,脑子里老想着你那根书签子,我看红绳都磨烂了,就帮你又做了一枚书签子,这大钱儿是先帝爷赐给阿爹的元庆通宝,阿爹就当压岁钱给我了,我打小就收着,一直没舍得用,就一并打了烙子送你,这流苏是我拆了玉佩给你加上的,手艺不怎么样,你可包涵呐。”
烙子嘛真心打得不怎么样,烙节子大大小小的,不甚统一,离蜉蝣最骄傲的那种完美得可放百支追魂银针的梅花烙子相距甚远,可虎子将每个烙节子体贴地用黄玉珠子隔了,那流苏上还坠着个温润的人面黄玉,用心遮住了手艺上的缺憾。
东玉见过这人面玉,本来是一对,虎子因生在武将之家,天生不爱戴时下书生用的金银簪子宝玉璎珞什么的,身上唯有一对人面黄玉佩,说是族中一慈爱长辈所赐,他素来喜爱,倒从不离身。东玉往他身上的玉带看去,果然少一了枚,真难为他从其中特地拆下一个改装送给东玉。
她高高举起向那黄澄澄大钱儿往灯笼处照去,上面正刻着元庆通宝四个字,这是开国年间太祖爷临朝后特制的限量版铜钱,比后世两代皇帝的的铜钱都大,成色也特足,擦亮了仿佛金灿灿的大金币一般,市面上为数不多,是例年收藏者的珍品,在收藏行当里人尽皆知,俗称“元庆大钱儿”。
辛追前年随银奔查抄汝南王,特地让龙胆当先头部队为他搞了十枚,上贡几位大人物包括银王八枚,自己偷偷留了二枚,秘密压在枕芯里,说是特压邪,晚上可以不做恶梦,特特地嘱咐不让东玉碰,硬说东玉的戾气会破坏元庆大钱儿的祥瑞气儿。
东玉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拥有这样一枚吉祥的大钱儿。
东玉很想告诉虎子其实那不是书签,是她偷偷藏在书页的暗器,她这样的暗器特别多,为了不引起注意所以才在书签子上画了一堆小动物。
虎子悄声问她:“你可喜欢?”
粽子糖的甜味又渐渐充盈着她又毒又二的暗人之心,她裂着大笑脸,激动地几不能言。双手将那大钱和玉佩紧握在手再不肯放,学辛追反来覆去的在掌心里摩梭擦亮,只一味学小猴子将大钱儿贴在脸颊上,裂嘴对虎子狞笑个不停。
“总算你不嫌弃,”虎子见她如此喜欢,眼角眉梢也染上了愉悦的光彩:“你且放心在家等我,我和兄弟几个不会有事的。”
东玉喜孜孜地用力点着头,暖洋洋道:“作书签子太浪费了,我天天挂身上,可好。”
虎子不及回话,讨人嫌的豹子又大辣辣地靠过来,眯着眼看着东玉手里的大铜钱烙子,酸溜溜地唠叨着:“哎!我说老大,阿爹也给过俺一枚元庆大钱儿,昨儿俺没找到,是不是就这一枚啊?指不定你拿了去讨好大嫂嫂?拿来俺瞧瞧!”
东玉快速将大钱塞入衣襟中,毒手对豹子抓了抓,关节咯咯直响,她对二小叔子学大友呲牙道:“这可是我的,就不给你。”
豹子:“噫!”
暗夜流云如逝,雨滴轻响,于府家人们同虎子三兄弟挥手告别。
东玉嘱咐小雀和坠嫂扶着红翠姨奶奶,自己亲自高举灯笼跃上门头为三兄弟照亮前路。她的手里紧紧握着那枚大铜钱,不停地细细搓揉着,心定如磐石,恬静地等待着虎子下朝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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