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古碧涵冷秋(3)
那少年眉目如仙似画,仿佛老梅所化的仙子一般,正是天子原竞,然而,本应意气风发的天人之颜却满是淒苦,他微皱光洁的额头,凤眸含着热泪,慢慢从腰间取下挂着一样物件,细细地抚摸着。
东玉打眼一看,原是一管碧色短笛。
东玉暗中哧了一声,一个男人孬成这样,像什么样子,可又忍不住扒着太湖石扭头看着他。
联想那夜他来看她时所说的话,暗想,莫不是他那病老娘还是折磨他,故而委屈成这样了?
过了一会儿,天子抬起头来,从袖中取出一沓纸钱来,烧了起来。
东玉又是一怔,这是谁死了?他也失去同伴了吗?
前尘往事最是杀人,东玉的心中也不由难过起来,她慢慢爬到他身边,默然坐在天子身边。
非流沉浸在难以言喻的悲伤中,居然没有发现东玉的到来,只是呆滞地看着熊熊的火光,无所顾及地流着泪。
东玉看那纸钱相当不错,还挺多,便顺手牵羊了几张拿到额头祝祷一番,然后投进火堆里。
非流慢半拍地终于发现了旁边的人,唬了一大跳,猛地起身后退,待看清了竟是东玉,眼含震惊地再退一步,被个小石子绊了脚,一屁股摔地上。
东玉本不待理天子,唯斜觑了非流了眼,但见他行止苍惶,原本光洁的下巴上也有几丝胡渣,与前头意气风发不可同日而语,联想到自己的处镜,顿感同病相连。待将手上的纸钱扔进火堆,便慢悠悠起身,对天子行了一个礼,双目平静地看向天子:“微臣参见陛下!”
她俯身对天子伸出手来,天子的眼神终是柔和下来,拉住东玉的手,爬将起来。
东玉放开天子的手坐回太湖石上,天子慢慢跟过来也坐回那块太湖石上。
两人沉默地并排坐着,扔着手中的纸钱,目不斜视地着火堆,未敢看向彼此。
半晌,非流扭头看去,见东玉身上正穿着自己亲赐的宝蓝棉袄,悲怆的心上就是一暖,悠悠开口道:“听三好回说,你的伤大好了,朕也不便经常来看你,果真好些了吗?”
东玉眸光微转,绞上凤眸,即刻扭过头去,冷着脸公式化地垂眸道:“多谢陛下挂怀,微臣确实好多了!”
非流想出口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慢慢将目光再次投向了火光。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倒是东玉慢慢开口:“人死不能复生,陛下不要太难过了。”
非流低下头,眼睛又红了起来,低低问道:“你可是在祭典你的袍泽?”
东玉“嗯”了一声。
非流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再作声,便没话找话道:“即是冒着死罪私祭,何不多带些纸钱过来。”
东玉低声道:“微臣刚入宫,没有银子打典公公们换些好纸钱来,看陛下手头有富余的,便问陛下借些烧给我弟弟,还有几个相熟的同袍。”
东玉难得柔顺而平静地双手合拾地拜了一拜,心中默念:“总算借了点,墨先生、弟弟、秋蜇、妙吟,还有行者兄弟,对不住,你们且收着在那边好好过日子。”
“没听说过,这纸钱也是能借的,”非流嘟嚷了一句,嘴里这样说着,可手里还是最后一张纸递给东玉,侧身向她靠了靠,东玉接过来往炽热的火中扔去,二人一起看着最后一堆纸钱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非流一心等着东玉会反问他在祭何人,可是东玉只是闷不作声。
非流偷眼望去,只见东玉手上未即治愈的血痕和丑陋的疤痂交错触目惊心,脸上的伤痕虽几近全退,唯有右眼窝连着鼻梁还有一点点淤青,凤眸不由闪过一丝心痛。
非流轻声道:“朕以为卿从不信鬼神!”
“微臣现在信了,”东玉沉沉说道:“微臣从来都晓得鬼神是不喜欢微臣,只是没想到,会有一天连累了同伴失了性命,而微臣还活着。”
非流怔怔地看着东玉,她的目光不再有以往那种真诚、热烈而肆无忌惮的长久凝视,偶尔闪过清澈的惊艳总令他心动。如念的东玉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她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痛苦之后,仿佛所有的激情的火焰终是化为灰烬。
然而,她的话真真实实地刺中了他最深的伤痕。
非流本想说“都怪朕没用,害了你们,害了所有的人”,可话到嘴边,心底惊痛升起,鬼使神差地化作了冷笑:“你想要怪朕就直说啊,何必拐弯抹脚 的,真要计较起来,也只怪你们内卫愚蠢,着了摄政王的暗算,反倒连累朕被软禁起来,任由小彧上位,这一切的一切说到底全都怪朕错信了你们。”
非流越说越激动,站起来等着东玉的反击,果然东玉无波的眼神渐渐凌厉起来,慢慢化化作滔天的愤怒。
无脸少年们分列两边,黑东玉恶狠狠地说道:“揍他!”
白东玉用白翅膀举着梳妆镜左顾右盼:“别打死就成!”
东玉开始狰狞起小脸儿,忽尔起身冲到非流面前,非流不争气地后退一步,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必竟是武疯子,可是东玉却如同方才的火堆,戾气渐渐消退。
她只是对着非流快速地屈了一膝,冷冷说道:“奴婢要回去了,若是明年还没有死在宫里头,纸钱必定还给陛下的。”
“不用还了。” 东玉的身后传来天子落寞的声音,他无限落寞地叹了一口气:“那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朕还见天惦记着不成,你直接烧给朕便好了。”
东玉大约走出十步之远,猛转身看去,果然非流颓然地坐原地,垂首沐浴在月光之下。
她转过身走了几步,再忍不住扭身飞奔回到非流面前。
东玉单膝跪倒在地,与天子平视地瞪了几眼,沉声道:“请陛下振作起来。”
非流“切”了一声,别开眼,强自傲然道:“朕乃真龙天子,就凭你个蠢奴婢也配来教训朕。”
东玉再忍不住大胆言道:“陛下现在需要做的是好好想想自己是怎么输的,然后想办法去把这些对手一个一个拿伊们做掉,而不是在这里烧纸钱。”
非流长身立起,对着东玉冷笑连连:“你个放肆的奴婢,你明明也在这里烧纸钱,还敢跟朕这么说话,你信不信朕现在就把你咔嚓了。”
东玉心一横,把心中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尽数倒出来:“我不甘心,我这辈子除了断金堂不知道哪里是我的归路,我除了做内卫,我也不知道我能干什么,你让我这样的坏胚子当个杂役妇,我不甘心,我就算做不了东王,可怎么地也要为鉴真和行者报仇,你难道不想为你吹笛的朋友报仇!”
二人抢着各说各的,似乎完全不在同一个频道上,最后,东玉上前一把揪住非流的前襟,凑近他的俊颜,不让非流有后退的机会,乖戾道:“陛下现在最最应该做的是不要再责怪自己了。”
非流胸膛剧烈起伏着,双目痛红,开始试图挣脱东玉的铁掌,咬牙切齿道:“你个蠢奴婢混说什么?你给朕滚开!朕乃真龙天子,怎么会有错……”
东玉却不放,大喝道:“陛下输了!”
非流也大声吼回:“朕没有输!”
东玉大喝:“陛下就是输了,我也输了,这一局我们都输了,还输得特别惨……!”
非流用力掰开东玉的手,一把推开她:“你这个丑八怪,你以为朕喜欢你,就敢教训朕?”
东玉本就重伤未愈,体力不支,被非流重重推倒在地,双手被地上冷硬嶙峋的石头和枯枝磨出一征血痕,头上磕出一道口子。
非流见状立刻后悔万分,来到近前,高高在上地瞪着东玉:“你没事吧,你你你……为何总要和朕唱反调。”
东玉的小脸苍白如纸,非流害怕起来,急忙矮身扶起东玉,口中连连唤东玉的名字。
东玉却忽然睁眼,天子吓得轻呼一声想退开为时已晚,东玉用尽全身力量死死用双臂抱住天子,双腿勾住天子,再不让天子后退, 二人一同倒在坚冷的地上。
东玉凑近天子的俊颜,一字一句地清明言道:“让对手以为胜利在即,得意忘形之际,正是戍卫转为反攻的关键时机,陛下,沉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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