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傀儡夜惊魂 (7)
昭化二年,七月初四。
晨时的东市,人来人往,摩肩擦踵,东玉立定在热闹非凡的当街口目瞪口呆,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到处乱转,她本就常年被禁锢在断金堂,自落入于府后又被围困在小天地里,故而严格意义上,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来到尘世之中。
仿佛世间所有的绸缎一下子在东玉面前被抖开了去,伙房所有的调料瓶子同时全部爆炸了,本就比普通人敏锐数倍的感官惊喜而贪婪地迎接着各种各样的气味、声音和色彩。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所有的人和物都是新鲜立体的,所有的物件都是五光十色的,所有的气味都是舒新灵动的,光怪陆离的红尘排山倒海冲击着她的灵魂,她裂开了真诚的笑脸。
那厢里,坠嫂恨不得一枚铜板分作两半使,东玉一下子明白了师傅辛追常念叨的“世态炎凉总伤怀”,总算世上还有好人,有几家商家听说是燕子军于氏一家,便暗中赊货, 东市有个叫“大顺风”南北货铺的李掌柜表面极其冷傲,却在无人处,转身对坠嫂和东玉悄悄作揖,不但没有要坠嫂的钱,反而还偷偷塞给坠嫂十两纹银,坠嫂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坠嫂携东玉走在街道,红着眼睛不时絮道,这李掌柜每回都背地里塞给她十两纹银,不是小气而是怕给多了便被内卫盯上,自从昭化太后上台后,旦凡资助于氏的全都遭到审查。
这李掌柜敢出头照顾于氏,这倒是条新情报!
东玉暗想:蜉蝣的资料上提过,那大顺风以前叫君氏顺风南北货。自从贞静皇后故去,作为贞静皇后的老部下,君莫问深知伴君如虎以及花无百日红的深刻道理,很快便辞去皇商之职,又因君氏的根据地在大理,怕被扯上私通大理的名头,便陆陆续续地转手倒卖,如今表面上君氏不再掌握大塬朝的经济命脉,其实不过是改变行头,最终这些行业仍然掌握在君氏手中,可谓树大根深。
君氏早年便和老郡王私交甚厚,如今暗中照顾于氏合情合理,那这大顺风极有可能仍是君氏遍布天下商铺的其中一家。
东玉暗思,这回头倒要在小抄里写下,让同伴们侦察这是否是大理在长安的一个据点。
忽然想起入府前,曾经潜伏过于府的穷奇偷偷给了她一两金锭,眼神闪烁地嘱咐她:千万别让自己饿着。
东玉明白过来,以前几任同伴个个都比自己聪明,又岂会不知这个道理?不过都是投鼠忌器,万一上边把这个据点灭了,没人再肯帮助于氏是小,到时自己还得掏体己来贴补,引起于府的怀疑不说,这样下去本座有可能跟着挨饿哦!
世俗的欲望一时战胜了作为内卫的荣誉感,东玉发现自己手里攥着这十两银子就是松不了拳头,迷惑地跟着坠嫂来到西市。
坠嫂四处寻找二小爱吃的老肖火烧,却遍寻不着,还是一家相熟的卖梨小倌好心告诉坠嫂,那老肖头的闺女被罗刹妖掳去了,那老肖头便散了钱财日日到浮屠寺求神拜佛,前日里听街坊说肖老头神智已不清,卧倒在家就等死了。
东玉心说,怪不得这老肖火烧铺还有宝儿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果真是罗刹妖最近的牺牲品。
坠嫂不免又哀声叹气,和那小倌一同咒骂了几句那罗刹妖,那小倌道:“那洛氏貌美,平素待人也谦和,以前常到这里来采买,你们且不知她婆婆有多刁钻,白天黑夜困着她作粗使丫头使唤,倒悄悄地往儿子房里塞小妾,那林南加又好喝酒,婚后也没见几次好好圆房的,一直也没孩子,她老公有时喝糊涂就打她,好好一张脸上五颜六色的,看着就让人难受。”
他话未说完,早有几户相熟的商贩应声点头,看日头还旺,便大着胆子拢着袖子凑过来,七嘴八舌地讲那幢奇案,一个满脸麻子的鱼倌挤进人群,手里提溜的那几串柳条串的小青鱼被他甩得快要飞起来,只听他贼兮兮道:“我在这长安城住了一辈子,以前常推车到靖善坊去哦,那洛氏经常同街坊一块儿到我这儿来买鱼,那洛氏长得真是挺漂亮的,脸上有时还淤青呢,肯定就是那个死鬼丈夫打的啊,作孽哦,她那个街坊,就是常来光顾我们的那个钟家姨娘,就是伺候钟举人家第四房小妾的那个,个子不高,身子有点圆,脸皮白白的,一笑起来脸上两个酒窝,我有一回听她还劝洛氏要不先到善堂收养个女孩儿,指不定就会把孩子给带来了,那洛氏还点头说好呢!”
梨倌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说道:“是啊,她后来是收养了一个女儿,我见过的,那小姑娘也就七八岁样儿,叫什么果子的,长得一点儿也不像洛氏……。”
“那小姑娘叫红果儿,”鱼倌笑道:“不是她生的,当然不像啦……。”
众人大笑,那梨倌白了一眼鱼倌,继续道:“啊呀,你这人不让人把话说完哩,我想说那红果儿没有洛氏长得好看,可洛氏这养母当得比亲妈还像样呢,那红果儿开始还不爱说话,小脸子老崩着,心里像压着一座华山似的,也不叫洛氏一声阿娘,可洛氏总是拉着她的小手细细哄着,也不逼她,红果儿拿小手点什么,洛氏就买什么给她,也不还价,脸上总笑咪咪的,一点也没有不奈烦的样子,红果儿爱吃梨,洛氏就常带她来我这儿逛,红果儿也慢慢有笑脸了,我听她们说那林加南也开始戒酒啦,她婆母也喜欢,反正我瞧着这一大家子就奔着好日子去了,你说说,好端端的怎么就谋杀亲夫了呢?还变成罗刹妖把夫家全给收了呢?连红果儿也不放过呢,可怜哦。”
对面的茶博士看了看老板在楼上忙着招待客户,便端着茶盘凑过来,低声道:“我看到底不是亲生的,这做娘的想是嫌弃养女了吧,我有个相识的亲戚,就住在靖善坊,就在林家对门。他说了,去年天气不好,北边都冻死人了嘛,长安也是天天下大雪,那天晚上又是雪又是雾的,出门一步开外见不着人,正好是林家郎君的三七,洛氏的头七,挤在一块,别说人了,整个靖善坊连狗都没敢支声的,可邪性了,我亲戚一家三口连两只狗,一只猫,一头骡子竟睡得死沉,第二天头晕晕地醒来,一只狗竟然冻死在门口了,另一只狗摇摇晃晃地跑到门外就吓得跑回来了,他还奇怪,踏出门一看,阿米陀佛啊,白茫茫一片里只林府大门大开着,往里看进去,血溅得到处都是,他们林家人一夜间就全没了,连走亲戚的,还有林府的鸡狗什么的也没放过哦,我们家那个亲戚也是吓得到现在还躺床上,你说说不是鬼做的,人怎么能做呢?”
众人骇得面色发白,惊魂未定地点着头。
鱼倌轻拍胸脯,喘气道:“是哩,是哩,那钟家姨娘也倒霉,做了这林家的街坊,听说她也跑去看热闹,立刻吓疯了,满地都是死人啊,林家人都齐整整地一字排在院子里,尸体都冻青了,可是走近一看,手脚都断开了,脸全部划破了,太吓人了,他们的肚子都 豁开了,肠子肝啊到处流啊,冻在雪地上都收不起来,也不知是谁的肠子,谁的肝儿,有几个差官都当场吐了,太吓人了,幸亏那天我跑肚拉稀没出门作生意,不然……反正以后我再也不敢到他们靖善坊去了。太晦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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