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花签（上）

正要回启祥宫，突地一声软绵绵的女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臣妾给莲妃娘娘请安——”。江心月一回头，便压下一口火气，道：“今日云梦湖真是热闹，宛修容也来了。”

“臣妾若不来，怎能看到莲妃娘娘失魂落魄的样子呢？娘娘如今总算不必协理六宫，日后可有得清闲了。”宛修容挑眉道。

这话太过分太直白，直直地往心窝子刺去。菊香听了，纵然再稳重也抑制不住，不顾身份地跨前一步道：“你——”

江心月一手攥住了菊香的衣袖，阻止她说下去，才缓缓直视着宛修容，神色波澜不惊地道：“宛修容说得不错。一趟春狩，本宫失势了，你却复宠了。”她说着，的面上突有些笑意：“虽然你的复宠，不过是皇上一月招幸了你一晚，不似之前全然的冷落……说起来，你受冷还是因为本宫两岁的瑞安公主，本宫心里很抱歉啊。”

宛修容随着她所说，面上的得意渐渐地崩溃瓦解，却仍是撑着道：“娘娘如今怀有龙嗣，在皇上眼里却连臣妾都不如……”

“本宫的确不如。皇上很久都未踏足启祥宫了呢。”江心月丝毫不顾忌地说着。她话锋一转，突地又道：“不过，吃水不忘打井人，你要牢记你这份复宠是谁给你的恩典。你定要好生服侍皇后娘娘，忠心耿耿地为她做事。”

她看到宛修容的脸色有些泛白，便索性凑近了她面前，侧身在她耳边笑道：“皇后娘娘的为人，你最清楚不过了，今日你受了一寸的恩，明日你就必须拿出一尺的回报……澹台瑶仪的事儿，你是看得清清楚楚，你可要小心，不要那一日为了报皇后的恩典，连自己性命都搭进去了。”

宛修容终于面色颤颤，说不出话来。江心月嫌恶地看她一眼，道一声：“你好自珍重。”便与林选侍一同往启祥宫而去。

背后有女子气急败坏的跺脚声与暗骂声。江心月听着并不觉得意，只觉满身满心的疲累。

第二日，天气依旧很好，天色蓝澄澄地，日光暖暖透过珠帘射进来，在贵妃榻前的花几上映着斑驳而明媚的日影。微风吹拂着房檐下精雕细琢的“悬鱼”，轻轻地晃荡着。间或有“叮叮”的清脆悦耳的响动，那是悬挂在回廊中彩绘鲤鱼灯笼之下的小银铃，随着春风喜悦地碰撞出声。

很快到了传午膳的时候。为莜月殿供食的是小厨房，皇帝亲赐的几个厨子都尽心尽力，未因莲妃受冷落而怠懒了伺候，遂每日呈上的膳食比之御膳房只精不粗。

妃位的膳食本该有二十四道，遵循用膳俭省的规矩减为十六道，然如此仍是奢靡。有蒸熊掌、卤煮咸鸭白肚儿、什锦苏盘、清蒸八宝猪等十余道大膳，另有鲜汤二品，鲜鱼三品，其余酱菜蒸糕鲜果一无所缺，另有因莲妃有孕而赏赐下来的燕窝等补品。一应菜品精细考究，望之垂涎欲滴。

江心月心神郁郁，盯着面前摆满了整整一案几的午膳，一筷子一筷子地往嘴里送。这般吃了很久，菊香终于看不下去，出言劝阻道：

“娘娘不要再吃了，吃坏了肚子可怎么好……”

江心月一经提醒，方才觉得肚里撑得很，停箸道：“我不知何时也学了兰贞的毛病，心里不爽利便不住地吃。”

菊香见主子终于不再吃了，趁机撇开话题道：“主子心里郁结，奴婢去抱了公主过来可好？”

“媛媛午后喜欢睡觉，不要扰她。”

“那奴婢捧了筝来服侍主子。”

“我身上怠懒，也不想弹。”

菊香再无办法，苦思良久，终于想了个主意道：“不如请柔小主与涵小主来与主子一同掷花签玩？”

江心月百无聊赖，想想是个好主意，也只有这个好主意了。便允了道：“你去准备些新分的茶点，命冰绡几个去请她们过来。”

不多时，前厅便闻见曹曹切切的脚步声，门帘处显出一个聘婷而娇小的倩影，再一看，兰贞已挑了帘进来。

“涵常在来不了了，圣驾在麟萱阁那儿呢。”兰贞笑着对她道，一边兀自捡了个方凳坐下。她面前的案几上早已摆上了各色糕点，有双色豆糕，荷叶焖绿豆梅花饼，凤梨雪晶酥，拔丝糖水苹果，核桃拈等。

江心月听闻面色终于有了笑意，道：“昨日你一番苦心，可惜皇上仍不肯理我。还好昨夜你被晋位为容华，此时涵常在也愈发得圣宠。我虽然受冷落，看见你们好心里也好受多了。”

良妃那边也是很好，没出什么乱子。此时江心月一人受冷，若与她同船的这几个也失势，那她们便再别指望翻身了。

说话间，玉红已经捧了一个黄杨木的签筒来，里面放着一把青竹花名签子。江心月拿过签筒，摇了一摇道：“我可说在前头，不过是闺阁里的玩意，闹着玩的，可不准像上次那样罚我吃酒。”

兰贞嘴里已经塞了一块双色豆糕，左手抓一块核桃拈，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那盘拔丝苹果，含糊不清地道：“是是，不罚酒。”

她大力咀嚼了两口将嘴里的东西吞下去，缓了缓，才道：“这次我有更好的主意，我们来赌钱吧，比罚酒还要好玩……”

“你个鬼丫头竟敢赌钱！你不知宫里是不准赌的么！”江心月闻言骇然，兰贞没有什么长处，只有在玩乐上头首屈一指，满宫谁也没有她会玩。若真要赌钱，江心月怕是会输得连莜月殿都要赔给她。江心月绝不能让她赌，只好拿宫规来压她。

“好好好莲妃娘娘。”兰贞没有坚持，因她喜欢案几上的这些吃食，若被江心月赶出去就不好了。

江心月瞪她一眼，率先抽了一支出来，拿起一看，那签首处是一团桃粉锦簇的海棠，上书：“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菊香在侧瞧见了，笑道：“好兆头呢！主子如今虽低落，然只要耐心等待，必定会拨开云雾见月明！”

江心月虽不信这些玩意，但既然抽出来了就博个吉利，心里也是高兴的。此时轮到兰贞来抽，她早拿了签筒，摇出来一签曰“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

“我的天！连抽花签都会抽出吃食来，柔容华你上一世该不会是饿死的吧……”江心月牙尖嘴利，这趣话说得太过，兰贞都听不下去，立即要来掐她。

江心月正嬉笑着躲她，却听外头有“砰砰”叩门的声音，接着是内监传话的声音道：“主子，丽妃娘娘来了……”

如今皇帝待丽妃极好，宫人众人也不再害怕与她有牵扯，趋炎附势之人都不少。江心月止了笑，朝外头笑道：“请进来吧。”

丽妃眨眼间就进了殿。她再也不是那个受尽欺辱的小丫头，如今她着一身妃色毡盘金彩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宫装，腰间以钩织淡鹅黄挽同心结子缀束腰，百褶梨花云边绸曳地迤，通身贵气，一看便知其隆宠。她身量虽小，然肩削若骨，楚腰纤纤，身姿极为袅娜聘婷。面上薄施粉黛，流云髻上坠东珠、金钿等物，姿容之丽色令殿内众人均看得移不开眼去。

几人相互见了礼，江心月方才朝丽妃笑道：“丽妃今日怎么得闲，到了我这冷冷清清的启祥宫？”

丽妃听出她话中的寥落，安慰道：“莲姐姐身怀龙嗣，再怎样也不会冷清了，皇上那儿……过些时候就好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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