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文庆二十七年,谢安十三岁。

那一年,晏时拿下了禹国太子的首级。

同年谢安回江南养伤。

跟江南水乡的矜贵公子们不同,那时的他已经是伴着晏时走过一场又一场腥风血雨、明枪暗箭的少年,

他孤傲、清冷,如天上冷月,少年眉宇间意气风发。

说白了就是,他有点看不起人。

他觉得那群公子哥都是小男孩。

他一拳能打死一个的那种。

他总喜欢拿着一本兵书,一个人沉默地盯着湖面,像傲然独立的松柏。

说白了就是,那时候他还有点装。

但他偏偏长了一张玉琢的脸,深邃的桃花大眼睛,又浓又翘的睫毛,白里透着粉的脸蛋。

啪嗒——

一颗石子砸在他身上。

随后一群小男孩扮着鬼脸走开。

这群公子哥经常以捉弄他为乐,谢安只是抿了抿唇没有计较,他不跟小屁孩子计较。

可那时候的他跟着晏时忍气吞声,吃得不好,长得也有点矮。

长得精致好看,身子又矮小,于是乎——

“谢公子,我们来玩过家家吧。”

总有些五六岁的小姐捧着一堆花花草草来找他,带头的那个长得俏皮可爱。

谢安青筋暴起,好看的眉头一皱,凶巴巴地看着人家,“滚,不然我一口吞一个把你们都吞了。”

哇的一声啼哭。

那小姐被她凶得后退了两步,抹着眼泪跑开。

有个总追在小姐身后的男孩被这一幕气得脖子泛红,伸手一推,将谢安推进了湖里。

那时候秋风已经起了,水冷得跟掺了冰碴子似的。

谢安伤到了筋骨,根本不能游到岸上,手脚逐渐感觉不到冰冷,身体也越来越沉,手一动全身抽着疼,扑腾不开来。

那群做坏的人已经跑远,家丁也没跟在身侧,他以为他要死了。

但有个娇小的小姑娘解开了披风,毫不犹疑跳下了水,拨开了好多层荷叶来到他的面前。

他活过来了。

但那个小姑娘晕倒了。

她咳个不停,脸很白,白得没了血色,明明虚弱得呼吸都变弱了,晕过去前还要给他扯出一抹笑容来。

那日之后,他知道了她的名字。

她叫酒酒,患有心痹,风大点都得小心,她却不怕死地向他游过来。

他学了很多诗书常礼,他怎么都该报答她。

他开始频繁上门。

他开始给她悄悄带好吃的。

他开始隔着一张屏风跟她聊天,给她讲故事。

可这真的只是报答吗?

慢慢的,他手里的兵书也变成了医书。

后来,他随晏时去守北疆,他将自小佩戴的用来保命的同心锁给了她,跟她保证他日后定能一眼认出她来。

回京的那天,他特地跑了一趟江南,没寻到人。

二十一年,也许已经嫁做人妇了吧。他想。

他将心锁了起来,待在了京城。

却没想到,他日日念着的人一直都在京城。

是他没有认出来,一次都没有认出来。

谢安望着林府紧闭的大门,心好像被密密麻麻的针扎着。

林序知和他夫人,不对,岳丈大人和岳母大人将他赶在了门外。

他一步都还没来得及踏出去。

他连跪都没机会。

同心锁被他们扔垃圾一样扔回给了他。

一门之隔的院子里。

林昭坐在秋千上看着话本,没有半点心痹的样子,但手上的那一页很久没有翻页了。

林序知悄悄打开了一条门缝,又关上,“哟,还没走呢。”

林昭脚尖点在地上,停住了秋千。

轰隆一声。

林序知抬头看了看即将下雨的天,拉长着声音,“哟,好像要下雨了。”

林夫人小心地打量了一眼林昭的脸色,“酒酒啊,他在这外面站着也不是个事儿啊,堂堂小侯爷站在我们府前像什么样子。”

“又没有逼着他站在我们家门口。”

林昭眸子垂了垂,脚尖一动,走下了秋千,转身走回房间。

啪嗒啪嗒的几声,豆大的雨珠落下来。

顷刻之间下起了大雨,来势汹汹。

林序知抬手用袖子挡在头上跑回来,“哟哟,好大的雨啊。”

林昭脚步一顿,林夫人剜了林序知一眼,林序知才讪讪闭上了嘴。

林昭回到房间里继续看话本,可连本子倒过来了也没发现,窗户被风吹的滋滋作响。

“他又不是傻的,他不会回家吗?”她轻喃了一声。

竹秋推门进来刚好听见这一句,“他就是个傻的,最好淋死他。”

她知道事情原委后,更替林昭觉得不值了。

“小姐的身体说不好就是因为救了他才伤到根基的。”

“别胡说,我这心痹是打娘胎里带来的。”

竹秋瘪了瘪嘴巴。

林昭放下了话本,“竹秋,去给他送把伞吧。”

“为什么?”竹秋跑到她面前,“他那么坏,以前小姐追着他的时候,他不理,现在不得让他吃点苦头?”

“小姐你是不是心疼他了?”

“没有。”林昭眼神不自然地瞥开,“他是小侯爷,要是在我们府门前有个好歹,我们拿什么赔。”

竹秋愣了愣,突然拍了拍大腿。

“奴婢懂了,他这是要讹人!真是坏的很!”

林昭随口附和了几句,将伞塞到她怀里,“快去吧。”

竹秋小跑着出去,“小姐放心,奴婢不会让他讹你的!”

林府大门推开,谢安眼睛一亮。

出来的却是竹秋。

他敛下眉目,眼里没了光。

“这是我们家小姐让我给你的。”

竹秋将伞塞到他手里。

谢安眼睛亮起一丝希冀,“你们小姐还好吗?我听说她心痹犯了,让我进去看看吧。”

“你看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大——”竹秋嘴巴一快,他还真是个大夫。

“我们小姐以前去了那么多趟杏林阁让您瞧瞧,你次次都说没空,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我家小姐还说了,您身娇体贵不要病倒在我们府前。”

谢安拿着伞的手无力地垂下,她不是没有拜托过让他给她看病。

相反,她摆脱过很多次。

他怎么说的?

他说,“我很忙。”

竹秋的话听在他耳朵里变了个意思,他以为的不需要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

眼下滑落一道水痕,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谢安眼眶发红,看着林府,转身离开回侯府。

转身的瞬间,眼底翻涌着偏执。

就算是死,他也不会放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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