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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7 乌龙


  柯柯家的别院远在京郊。

  这里距离京城有些距离,人烟相对稀少一些。没了人群拥堵,夏日的时候略显清凉。

  若是往日无事,住在这里散漫度日,真是给个神仙当当都不换的。但关键时刻,比如此时,这点距离就显得太遥远了。远的让人心中的绝望一点点弥漫出来,生存的意志渐渐减弱。

  翩翩的小脸愈发白了,她嘴唇也是惨白惨白的,一点血色也没有。翩翩觉得脚踝处又开始疼了,且比之前疼的更厉害。她想着,她肯定是要死了。可她死的好冤啊,因为一次玩耍误遭蛇咬而丧命,还有比这更蠢笨的死法么?而且她的家人一个都没在身边,她此刻就是死了,也死不瞑目啊。

  但是蛇毒如果蔓延起来,又岂是人力可以改变的?

  她不想死,可若是蛇毒传播太快,说不得等不及她们到达京城……

  翩翩眼里又冒出泪水,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拉住柯柯的手,哽咽的和柯柯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真的死了。你回头和我爹娘兄嫂说起,一定不要说我受了苦,就说我死的还挺安详的,一点罪也没遭。还有,还有我房里梳妆台上的首饰匣子里有个暗层,我这段日子做胭脂水粉挣了不少钱,足有千余两,我都放在里边了。你回头让我娘把钱取出来,留给她老人家花用。我爹,那钱就不给我爹了,他老人家花钱大手大脚,心里没什么成算,还是让我娘给收着吧。至于我兄嫂,呜呜,我嫂嫂肯定要难过坏了,柯柯到时候你替我安慰嫂嫂。我嫂嫂心思细腻柔软,最见不得这种事儿,偏巧这次又是我,嫂嫂肯定要哭坏的。不过好在有我二哥,二哥应该能哄住二嫂。还有我侄儿侄女,长安长平我是不担心的,可长乐和小鱼儿,她们现在还小……兴许难过两天就把我忘了,柯柯你要提醒她们不要忘了我啊。她们两个我最心疼了,以后没有我带她们玩耍,两个丫头肯定非常不适应……算了,柯柯你以后还是不要和她们说起我,不然又惹她们伤心,这又何必?还有,还有我三哥,呜呜呜,我都好几个月没见他了。过年后他就回过一次家,家里想联系他都联系不上,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呜呜呜,怕是等我百日后,他都不知道自己妹妹没了,我们这段兄妹情分,怎么就这么短呢……”

  翩翩语无伦次,哭的稀里哗啦。柯柯不知道是被她感染了,还是想到了翩翩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命运,也吓的呜咽啼哭起来。

  两个丫头抱头痛哭,翩翩交代着“遗嘱”,柯柯一边说“你会好的,你肯定不会死的”,一会儿又说,“翩翩你放心,如果你真有个意外,你的爹娘兄嫂就是我的爹娘兄嫂,我肯定会尽我最大努力照顾他们。”又后悔不迭的说,“都怪我,如果我没邀请你来别庄消暑就好了。说到底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啊翩翩。翩翩你打我吧,都是我的错啊。”

  说着话,两人抱在一处哭的更厉害了。

  李和辉先时面色惨白,手脚颤抖,整个人处于一种心痛和不知所措的状态。但这么长时间,他已经渐渐平复了心中不知从何处发起的痛苦与焦灼,他的心思慢慢沉静下来。这一沉静,李和辉倏然就发觉到不对的地方——刚刚给翩翩上药止血,她脚踝处流出的血液应该都是红色的?

  李和辉不确定是不是他记错了,亦或是太难接受翩翩惨死的结局,所以脑海中控制不住的臆想出那样一个画面。

  距离翩翩被蛇咬不过片刻时间而已,但他已觉得度日如年,好似深思都混沌起来,连记忆都变得错乱。

  这么想着,李和辉深呼吸一口气,一把抓住翩翩的脚踝。想都没想就要去解开给她包扎伤口的布袋,去看看那伤口处流出的血,到底是黑色的,还是红色的。

  翩翩却猛一下踹了过去,“呜呜,你,你做什么?嗝……”

  哭的久了,忍不住打了个哭嗝。可若这哭嗝在别的时候打也就算了,这时候突然从嘴里冒出来,翩翩更想哭了。

  可随即翩翩几破罐子破摔起来。罢了罢了,反正不管她如何窘迫、邋遢、胡搅蛮缠、颜面尽失的模样李和辉都看过了,那再添现在这一丑,好像也没什么。而且她都要死了,还要脸干么?她还用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对她是何种印象么?不需要了,再也不需要了。

  念及此,翩翩的眼泪又哗哗的往下流。

  李和辉深呼吸一口气,深深看住翩翩,“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柯柯替翩翩说道,“不是才包扎住么?表哥你别看了,来回解开布袋,翩翩肯定很疼的。”

  李和辉只能匆促下找个借口,“……我刚才忘记把伤口中的淤血往外挤一挤了。”

  翩翩和柯柯同时怔目,继而两人都露出哭相。

  两人这次倒是想到了一处去了——连伤口中的淤血都没挤出来,那蛇毒蔓延的岂不是更快了?

  柯柯一时间手脚颤抖,翩翩则是捂住脸,嘤嘤的哭的更带劲了。

  李和辉不管他们,他一把抓住翩翩的脚踝,在翩翩反应过来之前,三两下把包着伤口的布条解开。

  不知是否是止血药太有效,翩翩伤口处竟然不流血了。但是布条上的血渍,明明白白就是红艳艳的红色。

  李和辉喉咙梗了一下,抑住颤抖的双手,直接用了力气去挤压伤口的淤血。

  翩翩触不及防疼的“啊”了一声,柯柯赶紧说,“表哥轻点,轻一点啊,翩翩疼的脸都白……”了。

  柯柯话没说完,却见一贯稳重文雅的表哥,竟狠狠搓了一把脸,哈哈大笑起来。

  两个丫头都傻眼了,翩翩眼泪掉的更急了。她都要死了,这人还这么高兴,她到底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啊。亏得这还是二哥的知己好友,还是他的同僚下属,竟这般对她……若是她这次侥幸活下来,一定得去二哥跟前告状,让二哥和李和辉绝交!

  对,一定得让他们绝交!这样的朋友,丢到大路边都没人要的。哼……

  柯柯:……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试探着问表哥,“表哥你怎么了?你难道……”难道那条毒蛇的毒威力竟这么大,表哥不过是接触到翩翩脚踝处的淤血,那蛇毒就从手指蔓延到脑袋,以至于表哥……脑子坏了?

  当然,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柯柯是不敢说的。

  但她小人家家的,在亲近的人面前也不掩饰表情,所以心里想什么,完全在脸上写着呢。

  但即便如此,李和辉看见了也没有气噎,反倒是笑的更畅快了。

  良久后,他笑够了,才在两个小姑娘的怒目而视中,灼灼的看着翩翩,声音喑哑却带着庆幸道,“血液嫣红,翩翩,咬你那条蛇没毒。”

  空气好似在此刻凝滞下来,片刻后,终于反应过来李和辉在说什么,柯柯直接从塌上蹦起来。就连翩翩,也觉得此时腿脚也不疼了,肚子也不抽抽了,喉咙也不不干涩疼痛了……她一切一切中毒的症状,在这句话落音后,渐渐的全都消失了。

  那她这是……真没中毒?

  翩翩中大奖一般,手脚都哆嗦了。她不敢置信的掰过脚踝看,结果就见被蛇咬的地方,经过方才李和辉的用力积压,外边流出一道嫣红的血液。血液当真是红色的,一点也没有因为被蛇咬而变得暗沉,更没有发出异味,那这岂不是证明,那条蛇当真无毒?!

  卧艹,玩笑开大了啊。

  不带这样耍人玩的,把她吓得连遗嘱都交代了,心跳都要停了,结果最后证明这就是那小蛇的一场恶作剧?

  翩翩脸顿时就黑了。

  可随即又想到,恶作剧有恶作剧的好处,总比真的命悬一线好。这么一想,翩翩惊喜过望,忍不住也咯咯笑起来。

  柯柯也惊讶于这种反转,但不管如何,结果是好的,她便也惊喜的抱住翩翩,“你不用死了,翩翩你不用死了,你没事儿了翩翩。真好,真好啊。”

  两个小姑娘高兴地抱在一处,此刻她们笑靥如花,哪里还有之前的凄风苦雨。马车厢中因为两个小姑娘的欢声笑语,都变得热闹欢悦起来,让李和辉不由得也面露笑意。

  他斜倚在车厢壁上,看着玩闹的两人,眸光渐渐变得恍惚。此刻李和辉竟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之感,他外表看不出丝毫异样,可也只有他自己才知晓,在确认那蛇无毒的那刻,他心中的狂喜简直要将他淹没。

  他性情淡薄,就连面色也总是淡淡的,但那一瞬间的狂喜和激动,竟令他发出大笑。思及此,李和辉一时间心头思绪万千,他扶着额头轻声念了一句,“真是魔怔了……”

  虽然车厢中的三人都以为翩翩已经无事,但保险起见,他们还是特意去了和仁坊寻已致仕的田御医给看了看。

  田御医本是不见人的,还是柯柯拿出了娘亲给的帖子,老人家才拨冗一见。

  不过许是他们来的当真不是时候,耽搁了那田大夫研究医毒,那老大夫对着他们的时候,面色要多臭就有多臭。等听闻几人的来意,那老大夫更是发了大怒,指着几人道,“若是无事便出门左转,恁的寻老夫消遣。以为老夫是你们这些无所事事的小年轻,有恁多闲工夫浪费?走走走,赶紧都给我走。”

  柯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这般被人撵出来。她平素脾气软,但这时候是软和的时候么?她姐妹因为她遭了难,她别的什么做不了,难道让人给翩翩诊个脉都不能?

  柯柯柳眉一竖,拎起裙子就要往里闯,却被李和辉和翩翩一人一边给及时拉住了。

  柯柯生气,“你们拉我作甚?要拉也该去拉那老头。还是御医呢,就是个普通医馆的小大夫,也知道不能见死不救的道理。他倒好,不过听我们说那两句话就不耐烦了,这般心情,他还开的什么医馆,治的什么病人?”

  翩翩哭笑不得的将人扯回来,不让她继续大吼大叫,那太难看了,况且谁说老大夫没给她看诊?老人家医毒双修,这辈子怕是见识的病患多了去了。似他这般国手,那里还需要将“望闻问切”的流程都走一遍,怕是只需要一眼,就能断定她有无中毒。

  老人家既然让他们哪儿闲哪儿呆着去,那她中毒一事确定是乌龙无误。

  她这“病人”都领会到的意思,怎么柯柯还领会不到?这反映未免太迟钝了。

  柯柯竟翩翩这一解释,也意识到自己莽撞了。可让她承认自己好心办了坏事,那可能么?

  小姑娘家家的,她不要面子么?

  所以即便心中已经给老人家道了错,柯柯嘴上还硬气的说,“那也不能对我们动辄驱赶啊。我们好歹也是皇亲国戚,他这么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就不怕我们心眼儿小,回头找人报复他么?”

  翩翩就问她,“那你会找人报复么?”

  “那些仗势欺人的纨绔才做这种事,我要是敢做,我娘亲回头肯定亲自收拾我……简直可怕。”

  这话一说,两人登时都笑了。柯柯又想起那老头儿让他们出门左转,就问翩翩和李和辉,“左边是做什么的?咱们过去瞧瞧。”

  翩翩一言难尽的看着柯柯,“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

  “为什么?难不成你知道?哎呀那你快说给我听。”

  翩翩想了想说,“那你还是亲自去看一看吧。”她虽然也很少出门,一月不过去小姐妹家中玩耍一两天,平常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府里。但无奈嫂嫂管家之余喜欢听些市井百态和民生娱乐,所以府里很是养了两个人,每天啥事儿不敢,就整天在京城中收集信息。

  而和仁坊出门左转,那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赌坊”。而之所以要在赌坊两字上加上引号,是因为这个赌坊虽然也赌钱,但和一般的赌坊还不同。

  一般的赌坊玩色子,这个赌坊斗鸡斗狗,甚至连人命都能作为押的注,玩的当真非常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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