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往事

离方才大街上捕头天降事件约半个时辰后，神侯府门口，天亮之后又摆起了车水马龙的摊贩铺子。

大开的神侯府门前，大勇正勤奋地清理着青砖地面。时不时抬头和跟他打招呼的街坊说说闲话。

“大勇啊，府里还缺青菜吗？今早刚从城外运进来的青菜要不要，可新鲜了。”这是旁边青菜铺的李大娘说得。

“大勇啊，府里还招杂工吗？我有个远方弟弟他姑家表哥的街坊想进府做活，你看成不成啊。”这是临街赵大妈问得。

“大勇啊，你看诸葛先生也这么大岁数了，没想着续个弦什么的？”说着还做一脸娇羞状，这是……呃对街胭脂铺子的陈大妈。

大勇强做淡然神色一一回答，好不容易应付完了热情的街坊，刚想继续打扫。

扭头一看，却见出府不久的无情又黑着一张脸进了府中。刚想打招呼，可无情就好似没看到他一般，径直操控轮椅冲进了大门内。大勇见状，正感觉十分惊奇，却又看到远处街角出现了林轩的身影。

索性也就不再去想无情的事，毕竟之前玲儿告诉过他，女孩子每个月都有几天性情不太好，谁惹谁倒霉。见林轩往神侯府方向走来，也就放下扫把打起了招呼。

“林捕头，早啊。”

林轩见是之前见过的年轻人，也笑道：“你是大勇吧，我是来找诸葛先生的，顺路再看看我六扇门丢的人在不在这。”

大勇初时听得林轩还记得自己，心里不禁有些雀跃，待听得林轩所问之后，思索了下便说道：“林捕头说得不知是追命大哥还是冷血大哥，昨夜到现在也就只有他二人来到府中。”

林轩听得便说：“正是你口中的冷血大哥，我也正想见见他。”说着看了看还呆愣在原地的大勇，不禁扶额说道：“你不打算进去通报一声诸葛先生吗？”

可听他如此说，大勇却又奇道：“诸葛先生跟我们说过，若是林捕头来了府中，不需通传便可随意入内。”说着，又恍然大悟道：“是了，林捕头你还不知道，看我这个脑子……林捕头您请吧。”

说着让开了道路，也不再理林轩，而是一边嘟囔着一边扫地去了。

林轩进了府中，发现和他上次来时并没有什么区别。花朵开得还是那么鲜艳，树木还是那般青翠，房屋还是那么……等等，房顶怎么坐着一个人。

再一看，却发现此人他还见过，正是昨夜在醉月楼内同冷血大战的“追命”崔略商。

而本来无语望天的追命感觉有人看着自己，便向院中随意看了一眼。可这一眼差点没把他从房顶惊下来。

昨晚刚和六扇门结下了梁子，今早还在纠结要不要答应诸葛正我的邀请，可谁知这六扇门的捕头来得这么快，追命的内心是崩溃的，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答应了诸葛老头得了。

起身刚想去找诸葛正我，便听得那六扇门捕头颇为慵懒的声音传来，“崔略商，你跑什么，我又没说要捉你。”

追命这才稍稍放心，也不在屋顶待了，纵身一跃落到院中。明明所穿就是普通的布鞋，落在青砖上却未发出半点声音。便是以轻功闻名的林轩也不禁暗赞一声好身法。

追命落定身子后，这才细细打量眼前的捕头。林轩见状见状也不打断，就由着他看。过得片刻便听得追命确定地问道：“不知阁下可是灵猫公子，林轩林大人？”

林轩听他如此说，不禁笑问道：“你也识得我？”林轩如此说便等于是承认了追命的猜测。

而追命听后，也不禁神色一凛，正色道：“我追命这些年不服官府，不入江湖。但灵猫公子林轩我却甚为佩服，只看他这些年擒拿的恶徒便值得我等敬佩。”

听他这样说，林轩也不说话，脸上仍是挂着淡淡的笑。

“当今京中六扇门四大神捕我都见过，其中却没有你。另外那个女捕头姬瑶花我虽没见过，可看来显然你不是她。”

“若是没出什么问题的话，我确实不叫姬瑶花。”林轩笑着回道。

“再加上近日江湖的传言，灵猫公子处理完苏州之事后就不见了踪影。我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敢穿着这身衣裳。”说罢，一改往日的轻浮不羁，郑重的向林轩行了个礼，也不说话。

而林轩看着他的身影，却叹了一口气，口角噙着笑道：“你过去也认得我。”

追命却缓缓说道：“救命之恩怎敢忘记，若不是林大人我怕是早死在哪个乞丐窝了，又怎会有今日的崔略商。”

感觉到空气中被带起的回忆的伤感，林轩便知道，追命怕是想起了一些对他来说颇为黑暗痛苦的时光。不想忆苦思甜的林轩忽然伸出手，按在追命肩头说道：“好好地想那些事干嘛。话说你可是比我大好几岁呢，也别叫什么大人大人的，叫我汉臣就行。”

说罢，又拍了拍肩膀说道：“对了，诸葛先生在里面吗，还有，那个冷血也来了？”

虽然早有猜测，可刚才听到大勇的意思，冷血那小子分明是昨晚就来了。也幸亏诸葛正我不是什么坏人，不然他这卧底别说被不被拆穿了，能不能卧进去都是个大问题。

在为老柳尚未出师，便被执行人坑死的计划默哀片刻后，林轩也就直接向追命问了出来。

追命显然也不是什么拘泥于过去的人，被林轩打断回忆之后，也是很快就恢复了那个不羁的样子，说道：“诸葛先生就在正堂，那个冷血却是回厢房里休息去了。”

闻言，林轩不禁挑眉道：“回是几个意思？”

眼角微抽内心却止不住的呐喊，“我去，诸葛正我你还真敢收是吧。那这个潜伏任务是不是还得给他算成功了？这么明显有鬼的人你都敢要？”可表面上却强装成不动声色的等着追命的回答。

追命听他如此问，也奇怪的看着他说道：“你们昨天回去不是把他踢出六扇门了吗，然后昨夜他就自己寻到神侯府来说要加入。也不知道诸葛先生是怎么想的，当即便答应了他。”

听追命说完，也不理他那一脸“自己人都看不住”的鄙视表情，当即直接向大堂走去。

被留在原地的追命却也没有追上去，可看着林轩的背影却漏出了淡淡的笑容，与他平时的表现判若两人。又或者说，也许此刻的追命才是真正的崔略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又有几人能分得清。

而这时，从院子北侧的厢房中，忽然传来声音。

扭头看去，却见是方才冲入府中的无情推开了门，从房中出来。

“看来，你认识他，是故人？”恢复平静状态的无情又变成了那张面瘫叛逆脸。

追命也不恼，反而像是在怀念什么一般，缓缓地讲起了属于他的故事，“大概是九年前吧，也就是我十九岁的时候，那时还是先帝在位。我也还不在汴梁，我的家乡在江西的柴桑。”

一边说着一边躺到了旁边的青石上，继续道：“我的家乡很美很美，每到春天，村子外的野地就会开出一大片的油菜花，金黄色的，很漂亮。远远地看去，就像是金黄色的稻子，所以人们都说柴桑有两个秋天。”说着时，无情能明显感觉到追命的轻松与愉悦，以及语气中那深深的眷恋不舍。

“可就在九年前，柴桑忽逢大旱。百里稻田尽毁，好不容易撑到年末，却又遇蝗灾……”追命语气似有停顿，但却转瞬即逝。

“我家中七口，我是最大的那个。当时为了保住我那刚出生三月的弟弟，我父母竟将……竟然将我两个妹妹都卖了出去。”说过了这段，他似是终于过了心中的坎，以右手掩面，徐徐说道。

“可即使如此，仍未保住我那弟弟的命。那时我们苦苦等朝廷救济，可等了足足三个月，也未见有一粒粮食送到我们手中。在弟弟之后，是我母亲。她走的时候，我能看出她眼中的愧疚和痛苦，可那时还能有什么办法。接着我父亲、二弟，家中只剩下了我一个。”

追命轻笑两声接道：“我没资格怪任何人，只能怨自己无能，护不住妹妹和家人，恨自己弄不到粮食。可就在我彻底绝望之时，村子中来了一个身着六扇门捕头服的少年。他带来了粮食，带来了希望，也带来了那个据说是来赈灾的狗官的人头。”

“于是，剩下来的人都活了，可走的人却再也见不到了。分明是得到了活下去的机会，可我们却没人有活下去的欲望。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个年轻人那时对我们说的话。”

“你们活着是因为有人希望你们活着，是因为有人用自己的命换来了你们的命。所以你们这些人没资格轻生，你们的命从现在起就不再只属于你，而是属于那些曾为了你们活着而逝去的人。”

“明明比我还小好多，可那时却让乡亲们那般信服。”追命不禁摇头一笑。

“后来，我从他随从的口中知道了那个年轻人的名字。”话止于此，追命看了看无情后，也不再说话。提起一步跃上房顶，去平复内心性情去了。

无需追命开口，无情也知道他说的是谁，可没想到那个一直不正经的捕头竟也会有那种样子。抬头看了看天空，稍稍平复了心情后便驱动着轮椅去向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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