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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想护她一世无忧


那几个人被苏梨唬住,哆哆嗦嗦说了实情。

原来自庆功宴以后,苏梨脚踩两只船嫁不出去的事已经在京都传开了,除了这些还有几年前的旧事。

苏梨得的赏赐越多,旁人揣测的恶意就更深,虽然没愁,但就是出于人性本能的见不得她好。

苏梨对出现这样的局面没有太大的意外,人嘛,就是这样,总要说点是非来充实自己平淡无奇的生活。

苏梨许了那几个人之前说的法子便起身走了,顾远风和赵寒灼跟出来,脸上的表情依然不怎么好,但两个大男人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苏梨。

“过几日等铺子开起来,没这么忙了,我在府上设宴请先生吃饭,也没外人,赵大人若是不嫌弃也来坐坐吧。”

苏梨语气轻快的说,好像刚刚被人误会讽刺的人不是她。

她如此豁达,倒是叫旁人不好再多说什么,反而让她下不来台。

除了酒楼,苏梨便和他们分开,自行回家。

“阿梨很坚韧。”

赵寒灼说,他见过的人不少,但像苏梨这样的还是独一个。

“再坚韧也还是会受伤。”

顾远风回了一句,脸绷得死死的,把刚刚那几个人的名字又在心里滚了一遍。

身为男人,不思家国大业,反倒在背后说人是非,绝对不能录取为官。

上了车,苏梨松了口气,放松身体倚靠在马车壁上,有点胸闷。

她的豁达是装出来的,到底还是过不去心里那一关。

刚刚只是七八个人这么说她,她其实已经有了很难受的反应,若是人多了该怎么办?如果只是她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些流言蜚语,她会控制不住的哭起来吗?

那样岂不是太丢脸了?

苏梨想着抬手捂住眼睛,她知道自己心里有问题的,和那些上了战场经历了腥风血雨就性情大变的将士有些类似。

会怕见生人,怕出门。

当初带着陆湛回京,她给自己的理由是为了陆戟,后来四处奔波,又是为了边关的三万将士。

现在去开铺子,是因为她立了军令状,做不好就提头去见楚凌昭。

她一直都在逼自己直面当年那件事,留下的阴影,但这么久过去,她隐隐觉得好像把自己逼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她看上去好像已经完全好了,但实际上变得越来越糟糕。

想的越多,脑袋渐渐疼起来,苏梨揉着太阳穴,马车忽的颠了一下,苏梨毫无防备,一头撞在马车壁上。

“怎么回事?”

苏梨低声问,车夫停下,下车查看了一番回话:“不知是哪家的孩子顽皮往地上丢了个石块,姑娘没磕着吧?”

苏梨掀开帘子往四周看看,天色渐晚,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在马车后面的路边有一个小石块,看上去没有太多异常。

苏梨正要放下帘子,忽的看见不远处的小巷子里蹲着几个人,那几个人衣着褴褛,面前放着破碗,分明是乞讨的样子,藏在蓬乱头发下的眼睛却一点都不卑微。

苏梨拿了一锭碎银给车夫:“去问问他们是哪里的人,要不要找活干。”

车夫拿着碎银过去,银子不算很多,但也算得上是大手笔,但那些人见了也没有太大的反应,车夫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就回来了。

“姑娘,他们脾气不好,不愿意多说,但听口音像是从边关来的。”

边关来的。

苏梨琢磨着这四个字,不知是不是心理影响,再看那些人时,她总觉得那些人身上蒙着一层黑压压的死气,像是从边关那座充满无数亡灵的城池带来的。

“回去吧。”

苏梨放下帘子,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回到县主府天差不多黑了,苏梨先去看了孙耀,他胳膊上的纱布换了好几茬,脸上有伤,应该是回来以后又发过两回疯,苏梨进去的时候他被捆在床上正哼哼的怒吼着发疯,额头和脖子青筋暴起,眼睛也一片血红。

看见苏梨进屋,他挣扎得更凶,恨不得能挣断绳子蹦起来咬苏梨一口似的。

“天气越发热了,尸体放不了多久,再过两日宜下葬,我会给她订口好棺木,你若是想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也无妨,左右这辈子她已含恨而终,下辈子不会再与你有什么瓜葛。”

说完,苏梨也没管孙耀什么反应,转身准备回自己房间休息,远远地却看见自己房间门大开着,门口还站了个人,门神似的立在那儿。

苏梨快步走过去,走得近些看清杵在门口的人是张五,屋里还坐着一个人,那人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身上披着一床青丝缎面的被子,跟尊等着供奉的神像似的,不是楚怀安还能有谁?

“苏姑娘。”

张五先打招呼,拱着手冲苏梨行了一礼,他的脸还肿着,说出来的话都嘟嘟囔囔跟含了东西在嘴里似的。

“我跟管家打过招呼了,他没给你安排活计吗?”

“没有,管家说府上人够多了,用不着我。”张五老实回答,他身上有种‘不吃嗟来之食’的气质,苏梨也不想上了他的自尊,问了一句:“你会做什么?”

张五犹豫了一下:“我感觉我应该会一点木刻。”

楚怀安跟张五大眼瞪小眼许久了,苏梨回来以后又只跟张五说话,他气得要炸,当即嗤笑:“应该会?到底会不会你心里没点数吗?”

楚怀安语气很不好,他没想到苏梨回京这才几天,就往府里收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虽然张五这会儿脸被打得让人难以直视,但身上那股子气质却是掩藏不住的。

楚怀安还没求得苏梨的原谅,危机感十分强烈。

张五被楚怀安怼得有点不好意思,羞赧的低下头,很是惭愧,苏梨没有接楚怀安的话,想到马上就要到清明节了,心念微动:“那明日我画幅丹青给你,你先帮我做个木偶吧。”

“好!”

张五激动的回答,声音不受控制的拔高,语气里透出欣喜,因为苏梨的信任。

楚怀安的脸耷拉下去,等张五走了,裹着被子气咻咻的瞪着苏梨:“我也会木刻,之前我还帮你做过簪子呢!”

“侯爷不会还生着病么。”

苏梨说着抬手探向楚怀安的额头,楚怀安正闹着脾气呢,没想到苏梨回来这一出,当即愣住,心里的不满全都被压下,小狗似的蹭蹭苏梨的手:“对啊,我脑袋好晕,昨晚一个人睡好冷。”

他明显是在讨好,额头还是烫的,裹着这么厚一床被子,想来还是怕冷。

苏梨的心软了软:“药喝了吗?”

苏梨的声音放柔,习惯了她这两天生气不理人的样子,楚怀安反倒不安起来,掀眸直勾勾的打量苏梨:“今天出门发生什么事了?受欺负了吗?”

“没有。”

“那……你不生我气了?”

楚怀安迟疑的问,手悄悄松开被子,虚环着苏梨的腰,以免她被提醒之后想起来继续生气,好把人抱住不放。

“我生气做什么,大家都是朋友,没必要那么较真。”

苏梨一本正经的说,楚怀安的脸顿时垮了下去。

得,这是还生着气呢。

楚怀安到底理亏,吸吸鼻子把被子裹好,回到装可怜搏同情的路线。

时辰还早,苏梨没急着赶他走,兀自走到窗边桌案前研磨画画。

“你想要什么样的木雕?”

楚怀安问,苏梨一手挽着袖子,一手提笔着墨:“清明节要到了,我想给二姐铸个木身。”

苏唤月剩下的尸首一直没找到,这事横在苏梨心中,永远都是结。

听她提起苏唤月,楚怀安愣了一下,随即敛了神色,认真道:“我还在让手下的人找,会找到的。”

安珏之前受了不少折磨,许是知道自己没什么好下场,他咬死了不肯松口,楚怀安只能从其他途径再想办法。

苏梨落笔没有一点迟疑,头也没抬:“谢谢。”

客气又疏离,堵得楚怀安一口老血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只能闷着头走了。

苏梨一口气画到了后半夜,停笔的时候,手腕有些酸疼,她把画纸拿起来看了看,有些不满意。

手受伤以后,画画的力道便不如从前了,有些线条画出来总是抖的。

二姐,对不起……

苏梨在心里默念,等墨迹干了才把画纸卷起来,用绸带捆好。

不知是不是画了苏唤月的缘故,苏梨睡着以后梦见了她。

这是苏唤月离世以后,苏梨第一次这样梦见她。

梦里光线很暗,一开始雾蒙蒙的像是行走在夜色中,她走了好一会儿看见了一座小城,青石铺成的街道安安静静,一个人都没有,苏梨往前走着,没多久看见了七娘的棺材铺。

铺子不大,一盏孤零零的灯笼摇晃着,棺材铺子开着,爱扮成老头的少年站在柜台后面,惊恐地看着什么,地上是苏唤月的尸体,脖子被一刀横过,脑袋滚落在地,诡异的是没有血流出来。

苏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她看着二姐尸首异处,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捣了一下,她想把二姐的尸首拼起来,一个人却比她更快。

一抬头,场景便变了,苏梨看见一个黑黢黢的山洞,安珏大摇大摆的坐在洞口看着苏梨狞笑,嘴里冷声命令:“把她给我剁成肉泥喂狗!哈哈哈哈!”

安珏笑得丧心病狂,笑声刺耳至极,山洞里传来苏唤月痛苦的哭喊。

“阿梨,我好疼!真的好疼啊!”

那声音像尖刀一样插进苏梨身体,苏梨扑向安珏,想冲进洞里,却在离安珏一步之遥的地方被无形的屏障拦住。

她过不去,无法阻止二姐受苦。

然后她听见有个女人轻柔的声音说:“这双眼睛倒是还挺好看的。”

苏梨猛然惊醒,醒来时天已经大亮,阳光投射在窗户上,晕出浅浅的光晕。

苏梨抬手揉揉脑袋,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叫人送了热水沐浴。

这个梦有点太过真实,苏梨醒来以后对梦里的细枝末节竟还记得很清楚。

吃过早饭,她把那个山洞画了下来。

山洞周围没什么特别的标记,这种山洞太常见了,也许走遍整个远昭都不一定能找到这样的地方。

但苏梨直觉这是二姐给她的提醒,她在等自己去找她。

不过梦里最后一句话让苏梨心悸,她想到了那个时候在漓州看见苏月的那双眼睛。

为什么梦里那个女人要说二姐的眼睛很好看?

是她自己臆想了太多,还是二姐在天有灵给她的提示?

压下乱七八糟的思绪,苏梨拿着昨晚的画纸去找了张五。

“就是这个,木材我会让人去找,能做出来吗?”

苏梨问,张五拿着画纸仔仔细细的看,见上面的人物纤毫毕现,心里对苏梨的画工十分惊讶,如实回答:“我会尽力还原,但不一定能做到画上这样细致。”

“好。”

“这画上之人是……”

“是我二姐。”苏梨低声说,眉眼之间有两分哀戚,张五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连忙道歉:“对不起。”

“无妨,你用心刻好便是。”

苏梨说完离开,张五回到房间,拿着那画认真的看,只希望能将画上的人刻进脑海,动手时才能做到胸有成竹。

刚开始看还不觉得,看久了以后,张五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的被画上那人的眼睛吸引。

并不是苏梨刻意在眼睛上过多着墨,而是那眼睛看起来竟让他觉得颇为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张五皱眉,想要细想,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他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如何记得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是魔怔了吧。

与此同时,御书房里一片冷肃。

宫人替楚凌昭上了一杯热茶,袅袅的热气蒸腾而上,模糊了他有些冷硬的眉眼,让他整个人柔和起来,但周围冷凝的空气却在昭示着这柔和只是假象。

“你想求娶镇国公的义女?”

楚凌昭问,他刻意强调了苏梨的身份。

楚怀安今天一大早就进宫了,下了早朝直奔御书房。

他要等苏梨原谅把婚书拿出来耗时太长了,还得先定下来才行。

有御赐的婚约在,苏梨怎么跑都是跑不掉的。

“是,臣弟想求娶镇国公义女!”

楚怀安斩钉截铁的回答,楚凌昭拿着一份奏折没动,沉默片刻后道:“你可知昨夜忽鞑跟朕谈的和谈条件是什么?”

楚凌昭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个问题,楚怀安心底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他……要阿梨?”

“是。”

“不可能,他算什么东西!”

楚怀安勃然大怒,哪怕他去给忽可多抵命都好,他绝对不可能把苏梨让出去的!

像是早料到他的反应,楚凌昭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见他如此,楚怀安心头发凉。

楚凌昭对他有手足情谊,所以没想过要让他去给忽可多陪葬,可苏梨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苏梨刚回京的时候,他可以利用苏梨在天牢为楚怀安试毒;他想扳倒安家,可以利用苏梨搅乱京中局势;为了抵抗胡人,他可以利用苏梨往边关运送粮草。

他没有刻意培养过苏梨,但苏梨跳到他眼前以后,就成了他用得最顺手的一颗棋子。

如果这颗棋子能平息忽鞑的怒火,甚至跟忽鞑回领地以后,还能监视忽鞑的一举一动的话就更好了!

这步棋,走得可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楚怀安喉头发涩,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楚凌昭:“陛下不会已经答应忽鞑了吧?”

这句话楚怀安说得异常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卡在他喉咙里的一根刺,说出来都带着血丝。

楚凌昭没有回答,空气僵滞得可怕,楚怀安往后退了一步:“陛下不是才给了她十万两白银让她奉旨行商吗?她才刚刚开始……”

“忽鞑三个月后才会离京。”

楚凌昭沉声说,楚怀安忽的失语。

他已经盘算好了一切,给苏梨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她把行商的基础打起来,到时再随便换个人主事便好了。

远昭这么大,要找几个有经商头脑的人还不容易吗?可要找一个能跟着忽鞑回胡地的人有多难?

“如果我不同意呢?陛下要杀了我吗?”

楚怀安一字一句的问,眼睛发红,几乎要滴出血来,已隐隐带了杀气,似乎要动苏梨,须踩着他的尸体。

楚凌昭并未被他影响,淡定道:“不必杀你,她会同意。”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笃定苏梨会以身犯险,同意一个人和忽鞑回胡地。

苏家已经亡了,苏梨没有亲人,按理不会受要挟控制,可她还有很多牵挂,岳烟和陆湛都是她的软肋,更不要提其他。

甚至,为了家国大义,她也会情愿牺牲自己。

楚怀安在这一瞬间感觉到深深的无力,他甚至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是不是只要坐上这个位置,就可以任意妄为?

空气变得剑拔弩张,楚怀安眼底迸射出火光。

他很愤怒,前所未有的愤怒,像年少时俘获的那只小鹿,被先帝命人拿去做了鹿皮靴一样。

苏梨不是小鹿,是比小鹿要更加重要千万倍的存在。

“如果我以死相胁,陛下会改变这个决定吗?”

“不会。”楚凌昭想也不想直接回答,许是察觉到楚怀安的情绪变化,楚凌昭认真道:“除非谨之谋朝篡位,否则谁也改变不了这个决定!”

除非谋朝篡位……

他明知道他不会这样做的。

“既然陛下心中已有决断,还告诉我做什么?”

“赵飞扬之后,骠骑军群龙无首,朕许阿梨三年期限收服胡地,谨之可想亲自接她回京?”

三年为期……

楚怀安想冷笑,却连嘴角都无法上扬,他掀眸看着楚凌昭,像是完全不认识眼前这个人,第一次深刻的意识到,这个人,不会是他的兄长,只是远昭的君王。

“陛下从什么时候开始筹谋这件事的?”

楚怀安冷声问,觉得那点可笑的兄弟情义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也许不用忽鞑开口,楚凌昭过不久也会想个由头将苏梨赐给忽鞑。

他很清楚,为了苏梨,楚怀安不会拒绝骠骑军的帅印,在练兵方面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以楚怀安的身份,完全担得起骠骑军统率一职,因为是他,陆戟的战功再多,也无法一人独掌兵权,两人正好相互制约。

楚凌昭看得出楚怀安的失望,面对诘问,他坦荡磊落:“母后虽然在有些事上糊涂,但也并非全无道理,谨之与陆戟,做朕的左膀右臂最好。”

楚凌昭没想过要杀楚怀安,却想要榨干他身上的每一滴血汗。

“陛下不怕我领兵谋反?”

这话说得大逆不道,可从楚怀安口中说出来,又好像十分的理所当然。

楚凌昭没有生气,只眯了眯眼肃然道:“若此位从我手中被夺走,便是朕配不上这至尊之位,由谨之坐镇,也无不可。”

也无不可?

这是极度的自信还是真的不在意?

楚怀安分辨不出,他唯一知道的是,苏梨三个月后要跟着忽鞑去胡地,除非她突然暴毙,否则这件事没有回转的余地。

“阿梨以身犯险,陛下许她什么?”

“待她平安归来,朕亲自迎她,赐她封号、替她主婚、护她一世无忧,圣宠不断!”

楚凌昭斩钉截铁的说,这样的恩赏,若是叫旁人听见,也许会心动不止,楚怀安却不住冷笑:“当初让她去运送粮草,陛下可是也曾这般许诺她?”

苏梨不是神,她只是个弱女子。

她要的从来不是荣华富贵,却总有人将她推入险境,让她去谋夺那虚妄的荣华。

“谨之,朕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楚凌昭沉沉的说,楚怀安没再说话,磕了头从御书房走出来。

宫人将御书房的门关上那一刻,楚怀安感觉活了二十多年那个自己也被一起关在了里面。

他提步往宫外走去,一步一步,像踩在刀刃上,心头滴着滚油,能听见滋滋的声响。

他想见到苏梨,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她。

想拥她入怀,想护她一生安好无忧,再无风雨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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